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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风中一一
沈家忱一走,楼下的岗全撤了,楼里又恢复了正常,而病房门口的值守也减半,只留了一个人,东子把不需要的打发完站在门口琢磨了一会儿,正踌躇着是回去还是进去,医生和护士来了,原来到了上午查房和换药的时间。
大夫进去家属自然要离开,沈魏风从病房里出来,一抬头看见东子在窗户那儿站着没走。
两人隔着一段距离彼此对视了足有半分钟之久,然后沈魏风转头看了看这走廊,发现斜对面就是楼梯间,两扇门合着,他马上径直走了过去,东子明白他意思,简单交代了值班的两句,松了松衣领,解了手表,摘了帽子,把配枪也递给了这刑警保管,这才跟着也进了那楼梯间。
其实原本沈魏风是很羡慕那些有故乡的人的,像东子在老家过的那几年,在他看来那是该有多少童年的回味无穷,也许这些故乡可能是凋敝的和贫困的,但只要他们乐意,这故乡就是他们寄存自己人生丢失掉的一切的可靠之地,值得永远回味和遐想,然后获得精神上的慰藉和自我原宥。
而这些只有在童年时才有这力量,像他这样为了考古为了工作一年有半年驻扎在那荒僻之地是不可能有这样的心里归宿的。
所以从某种层面上来说,沈魏风之前一直没有考虑过他和东子关系里的落差问题,毕竟大家都是一个院里住着,这发小的情分怎么想都不应该那么单薄而脆弱。
可问题是,它就是那么地不堪一击。
这栋病房大楼有十来层高,楼梯间还算宽敞,水磨石的地面看着又硬又凉,巧的是进来后往下走半层那里有只老旧的矮木箱被丢在墙角。
东子拉开门进来,先是感到一阵楼梯里旋转而上的寒风吹得身上一阵紧,接着就看见沈魏风已经在下面半层的台阶上坐了下来。
他便也拾级而下,准备坐在沈魏风旁边,结果沈魏风却指了指那矮木箱:“坐那儿去!”
这语气既不客气又透着来者不善,东子稍显尴尬了一下,想想就算了,也没发作,忍气下了两节台阶面对沈魏风在木箱上坐了下来。
“严学东,咱俩认识快二十年了吧。”沈魏风明显有言下之意,但开场的第一句话还是顾及了情分。
东子点点头,他不知道接下来可能会发生什么,不想轻易开口,可一些存在他心里的隐秘有点让他骚动不安。
“这个你应该很熟吧。”沈魏风开门见山,说着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一只鼓鼓囊囊的牛皮纸袋,“啪”地一声丢在了地上,动静听起来十分脆生。
“这是什么?”东子这会儿懒得纠结沈魏风的态度,只想知道他究竟意欲何为。
“打开。”沈魏风话很简省,听着更令人不安。
严学东觉得今早外间病房里的那场父子对话也算言之已尽,想不出沈魏风这个时候还能跟他找出什么茬子来,反正周楚凝的问题他父亲的态度算是摆明了,决定权根本不在他的手里,这都算他们沈家的家事了,这个时候找他这个外人的麻烦着实让他有点意外,况且姓林的生死难料,即便活下来了也掀不起什么风浪,他们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带着满满的不解东子捡拾起牛皮纸袋,打开后往里面看了一眼,眉头立刻皱了起来,因为不拿出来也不能完全确定是什么,他只好把东西从纸袋里倒了出来。
那是几个银灰色很精巧的微型机器,一看就是部里的特殊警用设备,当然下面分局也有这些,可跟部里的比到底差点儿,体型较大,不如这个小巧,用起来容易暴露。
“这个你肯定认识,知道它们哪儿来的吗?”沈魏风看着东子问道,一副揣着明白装糊涂的样子。
“是啊,你哪来这东西?张秘书给你的,你要这干什么?你又不办案。”东子心脏狂跳,顾左右而言他。
沈魏风点点头,叹了口气:“你借给我的车上有两个这东西,冯村1号院苏筱晚的房间也有一个,另外3号院我的房间里也有,还有我父亲的专车里也发现了这个,当然,很可能还有没找到的,不过没关系,先说说这几个吧。”
“这东西跟我无关!我怎么知道!”东子马上否认。
“你不用赖账,张秘书已经让人验过了,上面是有你的指纹,而且每一个都有,说实话,没想到你这么不小心!真是白干了这么些年警察!”沈魏风语调冰冷,讽刺得让人坐立难安。
东子的嘴开始不自觉地抽动,但他还是忍不住抱怨了一句:“那是因为我不方便在当场戴手套!”
沈魏风无奈中笑道:“承认就好,说吧!”
“这点东西就想指望我开口?你的录音设备呢?拿出来吧,录得效果还能好点儿。”
“好,你既然这么说,咱们就挑明了说,一次性说清楚。”
说着沈魏风先是从大衣的贴身口袋里取出录音笔放在身边的台阶上,然后从口袋里拿出几页纸,打开来在严学东眼前晃了一下。
“还有一件事要跟你确认一下,这份你的档案里,在婚否这一栏,填的是已婚,我要是没理解错的话,你应该是结过婚了吧?”
严学东脸色瞬间就变了,说话开始结结巴巴:“你哪来的这份档案?部里的那份上是否啊!”
“这个先不讨论了,别耽误时间,你是于三年前结的婚,妻子是谁我就不说了吧,她那么敏感的身份现在人在哪儿呢?国内吗?恐怕不是吧?”因为正在录音,沈魏风还是没把一切都敞开了说,希望严学东能自己承认。
“你怎么知道的?”东子吓得脸都白了。
“看来这是事实。”沈魏风满意地点了点头。
“我……”
“严学东,你们严家三个孩子,你姐嫁的谁家,你哥娶的哪家的女儿这都是院里尽人皆知的,那么为什么你的婚姻要藏得这么深?要我替你说出来吗?”
这一招是非常有效的,严学东的心理防线瞬间瓦解。
“不,我告诉你,我都告诉你!”
“好,这正录音呢,我提醒你,什么都不要遗漏!”
“其实,其实也没什么,只不过是近身监控而已,主要目标还是犯罪团伙,工作需要嘛……”
“严学东!我再警告你一遍,不说实话的后果你要自己全部承担!”
东子呼吸急促到胸腔剧烈起伏着,他拼命思索着眼前的情况他还有没有脱身的可能,但怎么想都是绝望,只好躲躲闪闪艰难开口道:“是有人交代我这么干的,我也是受人之命,我说了我不清楚上面的情况,他们用高位压我,我能怎么办?我只能硬着头皮接了这活儿。”
“他们许了你什么好处?三十岁就进政治局吗!”
“什么好处?那就是条路,你有你的路,我有我的路。各为其主!”
“中央有巡视员,定期在各部委开会搞监察,说,到底是谁的手伸得这么长?!连我都不放过!”
严学东没有胆量把名字说出来,从口袋里掏出笔和随身的记录本,在犹犹豫豫中写了下来,抬手递给了沈魏风。
沈魏风接过来一看,立刻合上了本子,异常沉重道:“然后呢?”
“什么然后!这你还不明白吗?他想要什么不是清清楚楚!那个姓林要是死了我的麻烦就大了!我可怎么回去交差!”
“所以你故意制造了迟到的假象,又在周楚凝从家里出发前把姓林的支走,你这如意算盘打得可真响啊!你觉得公安部是吃素的吗?我看你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是,这特么是一着臭棋,但有什么办法,你爸那边已经查到姓林的头上了,之前的材料再加上最新的卷宗,人证、物证还有口供,包括国际刑警提供的证据链基本都全了,我再不出手引开部里的注意,那后果一样不堪设想!当然了,这事我走的也是险着,我没有把握一定会成,但那小子是74号楼的常客,他那身份背景,还有他平日那操行我很清楚……”
严学东的话还没有说完,沈魏风就猛地起身,几乎是一步就到了他跟前,用尽了全力一拳把他打倒在地。
剧痛、头昏眼花还有嘴角汩汩而出的鲜血一滴一滴落在了地上,东子可以起来,但他没起来,而是歪在墙角腿软到没了力气。
“我特么要不是觉得我们还有那二十年的情分,现在就崩了你!原来我以为你是卖友求荣,看来是我格局小了,你特么根本就是在卖主求荣!这还不算完,不管是苏筱晚还是周楚凝,她们何其无辜,你用两个女人的命换你的前途,你特么还是人吗!你用当畜生换前途就不怕遭报应吗!”
东子听着沈魏风的怒骂,痛苦地转过身子,苦着一张脸看着他道:“魏风,我和你不一样,你有本事有学问,当研究员当教授,人生有很多其他的选择,我呢?我只能在这官场里混,我打小在这环境里长大,对这些最熟,那些位高权重的不都是咱们的叔叔和伯伯,我也想像他们那样,走上权力的巅峰。但入场就要站队,站队必付出代价,你打听打听有谁走这条路不得交一份像样的投名状?只是很抱歉,你和楚凝,甚至苏筱晚都成了我往上走的垫脚石,真的很抱歉!”
“你现在跟我说抱歉!你去看看周楚凝!看看你做的孽!”
严学东这下受不了了,抱头痛哭起来,一边哭一边喃喃自语:“我以为他们不敢,我真没想到!真没想到!”
就在这时楼梯间的门“嘭”地被推开了,几个身着便装的人走了下来,看了看台阶和地上的一片狼藉,其中一个冷声问道:“谁是严学东?”
“我。”东子赶忙抬起头。
来人亮出了证件,并未多说什么,冷冰冰道:“走吧,严警官,你应该很清楚我们来的目的。”
严学东看了眼那工作证就什么都明白了,认命地点了点头,扶着墙站了起来,身上的警服皱得不成样子,他抹了把脸上的泪,看着沈魏风问道:“我最后再问你一个问题。”
沈魏风铁青着脸看着他没说话。
“你爸是不是打让我接这专案就知道了一切?”
“东子,他可能不是个好父亲,也不是个好丈夫,但他在他的位置上从没有犯过错,没有人能逃得过他的眼睛,你还是太年轻了。”
严学东听完无话可说,低头和来人一起离开了楼梯间,走之前沈魏风把刚才的录音和那几个微型设备以及严学东的另一份真实个人档案复印件都交给了来人,眼看着他们带走了他近二十年的发小。
也许是有点解恨,可更多的是一种难以抑制的苍凉溢满了他的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