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困兽脱笼
卷二困兽脱笼
“记忆之道……”
悲鸣帝境,包裹在白阳般生命之茧中的药祖,不免也多动了几分心思。
道穹苍此人,祂早有知悉。
最早北槐进行生命研究时,所有人都大为惊恐,有的十分抵触。
只有乾始帝境的那个小子,眼里的那种疯狂,欺骗不了人。
毫无疑问,道穹苍也是一个极致的向道者。
北槐的研究,他兴趣十分浓厚。
二人一度互相引为知己,道穹苍也是为数不多以他族族人身份,受邀参观过北槐试验室的。
只是本质上,北道二人,还是有些差别。
北槐可以为了研究,放弃所有,乃至人伦,甚至在被禁止后由明转暗,待重被发现时,已一发不可收拾。
道穹苍则有底线,虽也在死物(天机傀儡)上研究新生命,被禁止后也由明转暗,最后却将大部分精力,放到炼灵界的俗事上去了。
相较之下,道之研究,进度自然就落下了不少。
药祖,也将目光从北、道二人,集中到了北槐一个人身上,专心致志培养起这个“自家人”。
道穹苍的实验失败了吗?
实则不然。
从道部、圣山高层等看,他也完成了死物缔出生命的研究,算是迈进了生命与轮回之道结合的大门。
但其功成,却是建立在北槐的基础之上,借他山之石,攻己之玉,沾了鬼兽寄体研究的光在。
而从整体上看,确实道穹苍的研究,强度也是不高,战力天花板也只捣鼓出了半圣贰号。
较之于早早就以初代六戌为做实验,往五域投下守夜、太宰慈等的北槐,他还真不得不算是小巫见大巫。
诸如此般现实种种,不胜枚举。
建立在这些实际例子上,十尊座道穹苍,在五域世人心目中评价甚高,于药祖眼底,实则是逐渐“泯于众人”的典型。
他的辉煌,早就是过去式了。
其人身上,目前还拿得出手的点,也就只有两个……本来甚至只有一个,也即他的“算计”还算不错。
药祖却同样工于心计,且是长达数时代、多伏线、高至祖神层级的算计。
因而最多也是赞声“不错”,还不至于将区区道穹苍短短几十年的所谓“布局”,放在眼里。
“记忆之道超道化,却又是何时成的道?”
这第二个优点,在今时被北槐道出来前,药祖竟毫无察觉,这倒是让人略吃一惊。
转念一想,毕竟当今时代十尊座,确实各个惊才艳艳。
或许道穹苍早年便察觉到了生命之道的顶上封死有人,无北槐硬碰硬之心,也聪颖过曹能有觉察,所以提前偷偷转修记忆之道,这不失为一机智之选。
如此看来,他的辉煌不是早逝,而是韬光养晦。
可人的经历是有限的,记忆之道超道化,药祖可以接受。
这二人当着自己的面,算计着要埋伏自己,还口出狂言说是记忆之道臻至极境……
“呵。”
药祖不由失笑。
极境之道,当今天下,才几个人?
而能将极境之道践实,转化为极境战力者,更是屈指可数!
圣道包罗万象,难以极境,却是魔道在偏执之后,得以臻至极致。
术道亦然,术祖祟化之后,祟阴一个“禁”字,也将术道的杀伤力推向极致。
八尊谙异类,姑且不提。
曹一汉念道立意太高,有圣、术之大道迹象,他缺时间,倒是那“假面”管中窥豹,或可短暂企及极境战力。
神亦则更无需多提了,凭借有怨之力相助而成道,有如烟花绚烂一时,转瞬即逝,伴随的必是凋亡。
道穹苍……
绝无可能!
一来以道穹苍心计,不可能对道不同不相为谋的北槐全盘托出。
二来即将他短短时间内,领悟了记忆之道极境,这等感悟型大道可不比剑道,要践实为战力,更费时间。
须知祂神农百草将生命之道推向极致,再将轮回之道推向极致,之后还耗费了不知多少万年,才将之糅合为实际战力。
而这,尚需些许外力辅助。
道穹苍短短几十年,记忆之道便是能有气候,正面挡得了三界神亦霸王一棍否?
当然挡不住!
所以,从他嘴里吐出来的这个“极境”,骗骗北槐得了。
怕是这家伙聪明,早看出了北槐对上自己毫无半分胜算,口头稍作安慰而已。
“该睡了……”
药祖思绪逐渐沉缓,隐隐觉得还有哪里不对劲,该是源于谁的指引之力鬼压床,却也懒得多作抵抗了。
不对劲的当然还有很多,譬如魔祖那边,还有诸多后手,譬如祟阴那边,约莫还要生乱,就连被镇住的魁雷汉,生命图纹其实没藏住,他祂还有一搏之力……
太多了!
药祖将目光从道穹苍身上收回。
一力破万法。
归零之后,所有疑惑,都能解开。
至于道穹苍身旁的北槐,从头到尾祂都不放在眼里。
沉睡前的最后一眼,药祖反倒是交给了十字街角迄今都窥不破的大阵,心头不免泛起了嘀咕:
“名祖传人,不曾想却是败于本祖棋子之下,北槐可没剩多少战力了……”
“所以归根到底,那徐姓小子,祂也只是浅尝辄止,没投注多少心力么……”
“不过也是,毕竟押中了一个八尊谙,以其状态,怕不是早已全部掏空了……”
杂思微动之间,药祖沉沉睡过去了。
这一觉睡得无比安逸,毕竟破茧之时,便是化蝶之际。
徐之于名,有如道之于药,皆是弃子。
那归零后惟一要面对的,只有一个尚缺半步的圣魔一体,胜负焉能不晓?
“吾梦,安矣。”
从生命药池空间中出来,回到白雾禁区,甫一踏上石地,徐小受左眼皮不自觉一跳。
很异样的感受,像是有一只无时无刻不盯在自己背后的眼睛,闭上了。
浑身一轻!
早在意之大道极境后,心血来潮的能力,就有种蜕变为预知的迹象了。
徐小受向来也很尊重自己的第六感,譬如就在方才,他一语中的,戳中了道穹苍的“他”。
这会儿,同样没有放过这种感受。
十字街角那边,头发分身举着贪神,立即改口问上了别的问题:
“阿药归零,是否如你一般,会有一个类似‘虚弱期’的存在,在此期间,你可以为所欲为,而不被看到?”
“有……”
“这代表什么?”
“茧闭期……代表……即将……归零……”
“需要多久?”
“长则……一月……短则……半日……”
那确实短!
不过药祖准备那么充分,也可以理解。
而北槐不一定揣摩得透药祖的,所以他的“半日”判断,理解成“半个时辰”,或许都不为过。
“在此期间,即便你呼唤阿药真名,他都不会反应吗?”
“不会……”
“如何才能令得他有反应呢?”
“入侵……悲鸣……帝境……”
那就难怪,药祖准备那么周全,最后还要以大世槐裹挟整个悲鸣帝境,开始流浪星空了。
还得是自己人懂自己人啊!
徐小受暗道北槐这一波,可真贡献了不少,若之后真针对药祖成功了,北槐得居首功。
回过头来,却是看到眼前道穹苍在自己盘问北槐之时,同样没有闲着。
他翻出了三枚铜钱,在玉盘上抛了六次。
出神略作思索之后,又偷偷将手指藏于袖袍之间,掐出了不少金光。
徐小受看得沉默。
这个神棍作法,现在是丝毫不加掩饰了,实在是看得人心头发憷。
待得道穹苍一系列操作停下来时,他立马问道:“你算出了什么?”
道穹苍唇角微掀,不答反问:“你刚才也走神了,在想什么?”
“我先问的。”徐小受寸步不让。
道穹苍懒得和这小气的年轻人掰扯了,眨了眨左眼,微笑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什么意思?”
“如我所料不差,祟将开眼,药已沉睡。”
徐小受突然就立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莫不成自己拿下的那个北槐是假的,还是说贪神早被道穹苍标记了,十字街角发生的事情他知道?
不对啊……
意道盘早已经大扫除过了。
自己身上、贪神身上,一个道穹苍的尿迹都没有的,他现在也不敢在自己身边人身上乱来的。
骚包老道如此坦诚,徐小受倒也不怕被读出点什么了,说道:“你如何得知,阿药沉睡了?”
道穹苍伸出手,在徐小受面前大掐特掐,表示方才难道你眼瞎了,没看到我在算?
徐小受摇头,不信这是能掐出来的。
道穹苍突然左眼皮一跳,笑道:“你刚才很……如释重负。”
这算什么?
徐小受盯着他不语。
道穹苍再道:“巧了,我也一样,感觉松了一口气。”
你也有意道盘?
你这记忆之道极境,难不成还真不是随口一说?
“这并不是你得出这般结论的理由。”徐小受觉得必须打破砂锅问到底。
没有人能接受一个可能成为敌人的人,抛几下铜板,掐几下手指,就能得知一个事实真相——你有天机系统吗?
这未免有些太恐怖了。
他之后要是用这系统来掐算自己,又该如何应对,只能遗世独立不给掐不成?
“你多虑了。”
道穹苍摇头失笑,“当今五域,对我有威胁的定数就那几位,天数一变,则‘定数’改‘变数’,目前能动的,也就祟、药二位了。”
说着,又面泛古怪:“加之你的反应,不难得到肯定结论……事实是北槐落你手上,你的猫也有三厌瞳目……而如果没有一个‘虚弱期’,悲鸣帝境大可不必携之流浪。”
徐小受听得再度沉默。
会算不可怕,会推理也不可怕。
可怕的是,这家伙算得、推理得,从来有理有据,只是人的大脑怎么可能转得这么快?
就一个彼此的“如释重负”,能读出来这么肯定且重要的几个关乎于祖神的信息?
“时间紧迫,不多闲聊了。”
道穹苍明显比徐小受还要急:“我且问你,若在魔、药、祟、我之间,选一个人,你选择谁?”
突然这么直接吗?
徐小受有些窘迫,后退了半步,表面扭扭捏捏,却是实话实说:“其实吧,我都不喜欢……”
“选我如何?”
道穹苍你疯了吧?
徐小受都有些绷不住了,没好气道:“你在说什么,你认真的吗,那我可真选了?”
“我认真的,你选吧。”
“既是认真,为何这选项里头,没有曹、神二位?”
道穹苍张了张嘴。
道穹苍微微摇头。
道穹苍手上翻出了天机司南,盯着其上星光玄妙变化,言辞平静如初:“四选一。”
徐小受没来由心头一沉。
骚包老道此话何意,莫不是在他的算计当中,魁雷汉、神亦,从来都没有成道的可能,亦或只能如华长灯一般,昙花一现?
而如果是这样的话……顺着“四选一”的问题,徐小受目光不由瞥到了十字街角的蜷缩的北槐,以及滚到阴暗角落里无人问津的那颗血世珠。
他笑了笑,说道:“我的道,你要听真话,还是假话?”
“真话。”
“我当然是选你啊。”
“那假话,就是选祟阴吗?”
道穹苍表情有些受伤,语气却还能保持平静,“所以我们共同历经生死,也在青原山一夜畅聊风花雪月,云云种种,最终却不及祟阴让渡月宫离一次,能得你心?”
徐小受张了张嘴,心头大吃一惊。
头发化身那边,立即开始重新打扫整个天机大阵下的十字街角,发现确实都清理干净了。
根本没有道穹苍的尿迹!
也就是说,这家伙不是在问问题,他早就知道了答案?
白雾茫茫,荒地上只余两道身影,略显萧瑟,道穹苍转身踱去,沉沉一叹:
“我从来都知道,我是一个异类,不招人喜欢。”
“确实于本心论,我也不喜与蝇营狗苟之辈交友,相反更喜神亦、八尊谙这些真性情之人。”
“即便祟阴无道,自恃甚高,本质却也算言而有信之辈,值得最终夺道之战时一句托付。”
“加之敢让月宫离成道而吞之,证明祟阴归零已有思路,而其意识人偶握于你手,虚弱状态更有你刚从生命空间中拿到的海量能量补充……祟阴,可驭也。”
“如此,假以归零祟阴之手,拖住魔、药二祖之一,确实是你最好的选择。”
这一次,徐小受已不用去扫荡十字街角了。
道穹苍完完全全读懂了自己的内心,而自己的心一尘不染,决意如此,无需大扫除。
道穹苍回过头来,目光灼灼,盯着那黑发的年轻人:
“我还知你心中所想,其实不全因祟阴。”
“即便经过多次尝试,我虽难彻底算清‘情感’,却也可以理解‘情感’,并尊重其存在。”
“天人五衰之躯,牵涉重大,不止北槐、药祖,祟阴更提前布局,以血世珠谋划,因而也可制衡体内意识一二……而你,打算与祟阴做一次交易,将守夜意识换出来,代价便是你与祟阴携手归零,共诛魔药,是与不是?”
徐小受不由笑出声来,看向道穹苍的目光像是在看一头怪物,最后却是重重点头,不再儿戏:
“是!”
“我却还想再争一次。”道穹苍突然上前,深情款款,就要捧住徐小受的手。
“你做甚?”徐小受吓一大跳,连连爆撤,伸手指他,“退!”
道穹苍居然也不一激灵了,呵呵笑着,伸手便将自己的心剖了出来,捧在手上砰砰跳动:
“此为我真心也。”
“我们开门见山,当着这颗真心,聊一聊真心话,我再为你筹算一二。”
“若选祟阴,纵使你之大计可成,祟阴为你拦下‘药’,你则还要独挡一个‘魔’……”
徐小受无波无澜,他早已计算清楚一切,只是姑且猜不中道穹苍还有什么底牌罢了。
道穹苍却没停下:“以及一个道祖、念祖、亦祖,你可独战四祖?”
徐小受面色平静,心头却是一沉。
不是魁雷汉、神亦无成道之可能,而是道穹苍可一念之间,令二人为他所用?
诈我?
威胁?
徐小受摇头不答,等候骚包老道下文。
道穹苍见其不语,微一停顿,再是倾情出声,情感之丰富溢于言表:
“可若是选我!”
他上前,又想抱住徐小受的手,急忙给后者躲过去了。
“若选我!”
“药、祟,我帮你解决。”
“曹、神,成不了危害。”
“你所需要面对的,只有一祖,哪怕祂彻底归零,只有这一祖……魔!”
徐小受纹丝不动。
好话谁不会说,以道穹苍表现出来的战斗力,自己若真火力全开,他实则已扛不住碎钧盾一砸。
却在这时,道穹苍手里翻出了一个净炼妖瓶,恳声道:
“意之大道极境尚且无能为力,毕竟意只是意,无法救人。”
“祟阴只要读出你之所想,拿捏住此一节,便足以同你玉碎。”
“而守夜,凭我记忆之道,却可以帮你护住。”
这话却才令得徐小受目光一动。
而道穹苍显然敏锐捕捉到了这一点,不可置信捧住其掌上真心,唇角蠕颤,很是受伤:
“万般允诺,竟是不许,敢情你我之间、你我之间,真就隔着一个……守、守夜?”
道穹苍两行清泪低垂,捧着心儿砸跪在地,端的是我见犹怜。
徐小受看着他嘴皮子狂抽狂飙戏,人都给整麻了,却没接他话茬,正色问道:
“既有诸般后手,你又为何选我?”
他实在想不明白,道穹苍有法子拿捏药、祟,制衡曹、神,那他若真封祖,实则需要硬抗的,也就魔祖罢了。
如何一直想与自己结盟,从神之遗迹的“伪朋友”,到之后北域宴生、姜呐衣那波“伪结盟”,再到如今的“付真心”?
刷一下,道穹苍起身,将心脏安进了胸口中,再将皮肉盖上,低叹道:
“我的徐,还记得方才我跟你说的,想主动跟你坦言些什么吗?”
“嗯哼。”徐小受点头。
“方才之言,皆发之肺腑,便都是我想说的。”
“不信。”
道穹苍一怔,有些烦躁挠了挠头。
最后低头沉沉再叹,才抬动目光望来,带着几分迟疑,似已窥不见天机玄妙:
“诸般我已看透,独独看不清你。”
“八尊谙都无法独战四祖,毕竟定然力有不逮,我却真不知晓,你究竟能与不能。”
他上前一步,却不再是要来握手,而是诚挚邀请:
“你我之道,互不侵扰。”
“你不惧万一,我却惧万一。”
“若受爷有能力携人上天境,与其便宜祟阴,不若便宜道某……怎么说,我这老朋友肯为你剖心,祂祟阴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