鲍玄镜的神明镜,一方面很像齐国李龙川的烛微神通,可以帮助他洞察对手的漏洞。又有一部分类似于李凤尧的霜心神通,可以剥离他作为一个十二岁少年心智上的种种不成熟,令他在战斗之中,漠然如神明—有相对框架下,绝对正确的战斗表现。」
「或可以类比为同境天人?」
「至少在内府境界,神人和天人应该差距不大。虽然天人以洞真为门槛,非见世真不可及。」
「也不知在东海逃天那一刻,洞真层次的天人姜望是何等战力,还有更强的真我姜望在正式逃脱天道之前,他就已经是洞真第一了。」
「我有机会靠近吗?」
诸葛祚翻过一页书,掩去了刚刚出现的那些字。
今年黄河之会内府场的平均年龄偏小,因为有鲍玄镜和范拯这等神童中的神童在。
但他诸葛祚身为楚国内府场代表,十五岁的年纪其实刚好。
当年左光烈黄河夺魁,也是在十五岁。
本届正赛选手的平均素质是强过往届的,但夺魁的难度也未见得拔高。因为内府的上限就在那里,一九届的八强,除了谢哀、北宫恪稍弱,触悯早死,其中的姜望、黄舍利、
秦至臻、项北、赵汝成,放在今年也是顶点。
区区十四年过去,其中三个都绝巅。
今年看起来绝世的人物都并喷,但能否成才登顶,还需要时间的检验。
诸葛祚绝对相信自己的实力,也重视他的每一个对手。
所有重要对手的情报,鄯都尹已经亲手交给了他。但他还是坚持用自己的眼睛和耳朵,再做一次描绘,再做一些补充。
不仅仅是战斗能力,也包括每个人的性格观察、行事风格归纳最后这些细微处,
也一定都会体现在战斗上的。
在某个时刻,他心念一动。从书本上移开的眼晴,看到赢得比赛的鲍玄镜,已经走进日室来。
其人一边走一边嚼着什么,嘴里嘎嘣嘎嘣响,迎着诸葛祚的视线,抬起手来,灿烂地笑着:「小零嘴,要吃么?」
诸葛祚定晴一看,这家伙拿开脉丹当糖豆吃!
虽然只是丁等开脉丹,但这也应该是世上最昂贵的零嘴儿了。
「谢谢。我不爱吃零嘴。」诸葛祚礼貌谢绝。
秦国的范拯将视线从演武场挪回来,有些好奇:「你不是天生道脉么?怎么还吃这玩意儿。」
同样天生道脉的宫维章,并没有停下擦刀的手,但侧了侧耳。
「所以说是零嘴,我喜欢它的味道。小时候有一次不小心吃到了,就念念不忘。」鲍玄镜灿笑着:「要不要试试?」
「算了。」范拯扭回头去:「我怕你给我下泻药。」
已经打完一场回来,孛儿只斤·伏颜赐还在闭目养神。呼吸悠长,血气平缓。
鲍玄镜凑近看了看。
原来不是闭目养神··是睡着了。
「奏这么近·想死?」
伏颜赐睁开了灰眼睛!
那一闪而逝的黯色,像一道卷过整间日室的灰波纹。
日室在千分之一个瞬间里是夜室。
那是伏颜赐主宰一切的瞬间。
宫维章都已经握住了刀柄,诸葛祚也合上了书本,范拯更是长发飞起,一指按在眉心。
房间里众人各有反应,谢元初尤其激烈,起身一个箭步,敲了敲镜墙:「裁判!我举报伏颜赐在非比赛场合偷袭其他选手,干扰备战秩序!请求剥夺他的比赛资格!」
伏颜赐:—
众人:
鲍玄镜幽幽地看过去。哥哥,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啊。
正义凛然的谢元初,今年已经二十二岁,是房间里除间韵外年纪最大的那一个。一直也以「老大哥」自居,缓和气氛、劝架什么的,很照顾小朋友们。
没想到一出手就是这么的———「成熟」。
演武台边的剧圆,懒得理会这边。
一只半透明的知见鸟从光线中飞出,羽翅舒展,声音宁定:「只是伏颜赐个人的应激反应,并没有对你们谁人造成实质性伤害,不符合黄河之会剥夺名额的条例。对该举报予以驳回,感谢你对赛事的监督。」
鲍玄镜赶紧凑过来:「姜叔叔,我今天表现得怎么样?」
知见鸟咕了声:「注意自己在休息室的行为,不要干扰其他比赛选手。」
而后扑回光线里,只留下一句:「继续努力。」
无论是冷酷的、寡言的、聪颖的—..在知见鸟面前都是乖巧的。
鲍玄镜美滋滋地回头:「响应本次举报的,一定是天人法身。不然还能跟我多聊两句伏颜赐想到不得私斗的规定,警了谢元初一眼,便又坐了回去。
谢元初倒是无所谓,本就是有枣没枣打一杆,试试本届黄河之会的规则底线,也看看各人的性格。最好生他的气呢,在战斗中就是可以利用的点。
鲍玄镜的视线又折去日室角落。
水族的间韵,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姑娘,宫装贴身而玲珑,生得眉如青黛,眸泛秋光,
依稀可见当年令屈氏先祖倾心的神女容颜。
但房间如此宽,她从头到尾都蜷在角落的位置,半点动静都没有。像只瑟瑟发抖的小白兔。
「水族的小姐姐,不要装柔弱哦。」鲍玄镜笑嘻嘻地对她道:「没人会被你装到的。
现在不如好好休息,明天的比赛该输就输,不用浪费心计。」
说起来,即便真有不服日室名额的,要违例挑畔。也应该挑战间韵而非鲍玄镜。
无论从哪个方向看,这水族的女子,都是房间里最弱的那一个。
但这无疑是在挑畔主裁判,倒也不该有人蠢成这样。
「多谢鲍公子关心,小女子也知自己实力不济——」看着这个不太服气的小孩子,闾韵声音温软,又可怜兮兮:「此来只是碰碰运气。遇到打不来的,不会勉强的。」
鲍玄镜也不想违背「人族水族本一家」的大战略,触及姜真君的「政纲」,类比于官道之上,政敌如死敌。朝这边多一句嘴,只是维系他讨人嫌的人设。
见间韵懂事,他也就哼哼一声,像个已经被哄好的骄傲少年,嚼着糖丸坐了回去。
「姜姑娘,你打算挑战谁?」
邱楚甫抓住独处的机会,殷勤聊天一一虽然他已经准备登台。
一个男人最有魅力的,永远是他无畏的背影。
所以此刻才是良时。
才经历麻云舟之事,饱览世情如他,目的当然不是问这个。他是故意这样开口,引起对方警觉,再给予他的温暖。
如此对方还会因为「错怪」而产生歉意歉意极容易引导成好感。
「若你想要复仇,我愿为你前驱。」邱楚甫语气淡然:「虽不能敌那辰燕寻,也必然为你逼出他的底牌。」
那些初出茅庐的小男孩,总是喜欢渲染自己的情深,似乎不面目挣,就不足以表达爱慕。其实女人喜欢的是无声时的山崩。
不必说你付出了多少,你付出的她都知道。那些不回应的—是装不知道,还想接着要。
在浩然书院里,邱楚甫绝对不是容貌最好的那一个,但他看上的师姐师妹们,还没有哪个逃脱过。
谁还不是个百胜宗师了。
可惜媚眼抛给了瞎子看。
姜安安正忙着在如梦令中大战东王谷百毒呢,现在已经可以手抓毒蛇而面不改色。
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说什么。
「你打你的去吧。」姜安安摆摆手:「我跟辰燕寻是擂台上正常交手,没有什么仇不仇的。我打不过他是事实,再来一次也是如此。」
她倒不是说从此不敢与辰燕寻交手。
有那样的哥哥,那样的师父,那样一群呵护她的强者,她眼中并没有不可战胜之人。
前路虽然有高山,她的哥哥在天之上。
仰观如此,自无绝望。
她只是正视差距,把答案交给时间。
以前的姜安安只做到现在这一步,以后的姜安安会怎样努力,那就看以后。
至于现在她和辰燕寻之间的实力差距,绝不是这一两天的时间,或者多少情报的补充,就能够跨越的。
那种差距甚至大到—即便做足准备再去拼一场,也学不到什么东西。
实在是没有必要浪费这次挑战机会的。
「姜姑娘真乃豁达之人,有豪侠之风!倒是我关心则偏,想得肤浅了。」
邱楚甫笑了笑,目视月室的方向,献下一场殷勤:「我注意到姜姑娘好像很讨厌蛇,东王谷的那小子,每次把蛇召出来,你都皱眉————”
「美人燮眉,如牡丹春碎,令人心忧。」
他自信一笑,冠带飘飘:「我这就去帮你把他赶走。」
不得不说这是一个很有风度的男人,可惜拍到了马腿上。
姜安安瞧着他,倒也没有过分疏离,只是认真说道:「邱兄,我登上此台,每一战都是为了自己。想必你也是。」
相较于前两次目标被抢,这一刻她的心情竟然十分淡然。
因为就在她打算挑战景国谢元初,为胜哥制造一块可堪使用的筹码时,胜哥对她摇头那一刻她忽然想明白了。
并不是觉得自己无用,而是意识到她所珍重的人们,从来不需要她做到哪一步。
胜哥有胜哥的智慧,哥哥有哥哥的.强大。
所有人都是战胜了人生,才有今天给予她爱护的从容。
她若想要给予同等的爱,也应该成为一个战胜自己人生,犹有余力的人。
所以,享受比赛。
她要做的,就只是好好感受自己的人生。包括在背并离乡的夜晚,看一场烟花。包括在世间瞩目的观河台上,前进一步或者后退一步。
她已经不在乎既定对手被谁选走了,她自己也能选出自己应该挑战的对手。
智囊团选出的这三个人只是机会比较大,剩下的那些也不是全都不能打。四成、三成甚至两成的胜率.那不也还是有胜率么?
输也可以,只要有进步。赢则更好,能看到更多可能。
毫无疑问,姜安安是一个让邱楚甫意外的女子,但他这样的风花圣手,自也不会因此失据。只洒然而笑:「姜姑娘,楚甫受教了。良友益我行,古人诚不我欺!」
「这便去了。」
他飘然而下,迎接属于他的挑战赛。
有人说他只会玩女人,有人说他只是人缘好。
但这些说他的人,只是他还没来得及去结交,或者根本不屑去结交的人。
能够走到这里来,他已经有注定精彩的人生。
本届黄河之会,内府场其实是最受关注的比赛。一来上届内府场魁首,是当今最耀眼的真君。且一连出了三个绝巅,就显得内府场含金量更高。二来对绝大部分观众来说,内府场相对而言还能看得懂一点。
战斗层次越往上,就越难被捕捉、被观测、被描述,对解说的要求也更高。
比如有些外楼场的比赛,就是道途对轰,星楼互撞,打了半天就两颗星星在天边闪有几个观众能看得明百发生了什么?
要看星星不如出去看。
解说起来也是寡淡无味,这个说什么仁义礼智,那边说什么忠信仁勇,好家伙,坐下来辩论也叫打架呢。
一点都不热闹嘛。
相对来说,无限制场的受关注程度,虽低于内府场,却高于外楼场。无它,级别高嘛。「我在赏阅无限制场的比赛」听起来就有档次一些。
虽然可能更加看不懂,
灵域的互侵互斥,灵识的搏斗缠杀,更不是肉眼能够捕捉的。
解说往往要做出外显的战斗模拟,才能让观众稍微看回一点票价对实力的要求非常之高。
「我要挑战水族宋清约!」
无限制场的比赛室内,明显的安静了一瞬。
出声的人,是来自肠谷的岳问川。
他是肠谷将主岳节的弟子,现今在景山旗将符彦青魔下效命。
曾经在镇戎旗将商凤臣魔下历练过,参与过姿婆龙域的战争,算起来和镇河真君还并肩作战过一一虽然只是同在一片战争,同在一条战线。
星室里的挑战者,对月室中的人发起挑战,这是完全符合规定的。倒没有什么得罪镇河真君可言。
很多人都认为水族选手不太强,但在岳问川开口之前,没有人这么做。
究其原因,无非一个「万一呢」?
所有人都知道,「人族水族本一家」的现世大计,是镇河真君一力推动的。为了让水族站上观河台,镇河真君东奔西跑,不知做了多少努力。
每一个能站到台上来的水族,都是两族关系更坚实更亲密的一次跨步。
在这种情况下,抽签碰到了倒是没什么可说,主动去捏就多少有点把水族往外推的意思。
再者说,今年三十岁以下无限制场大扩额,参赛选手的平均实力降了太多。反正是「无限制」,三十岁以下外楼,如何不能来看看?
「弱神临」比比皆是,灵域的碰撞迄今只在赛场上出现过一次。
相对于战斗凶狠、全胜走进月室的宋清约,软柿子其实有很多,所以实在是不必强碰。
除了像岳问川这般他甚至是主动掉到败者赛,以此赢得挑战名额,好将水族赶出观河台。
没有什么别的原因,常年跟海族厮杀的战土,很难对水族有好感。在长河龙君绞断中古天路,挽救海族命运之后,尤其如此。
他很尊重镇河真君,但他有自己的清醒意志。洒在海疆的英魂鲜血,是他永远都不会忘记的炙热和苦涩。
哪怕因此得罪了镇河真君,甚至镇河真君一巴掌就捏死他—
他也要走出来,为人族的纯粹而战,
月室之中的宋清约,对此倒是风轻云淡。
只是理了理衣襟,便施施然起身。
月室中有少数几个人对他点头微笑,大多数人都漠视他的存在。
他也礼仪备足,拱手一圈:「宋某为诸位先演一场。」
遂推门而去,衣袂飘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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