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吟至今
沉吟至今
李获月听见有人在哼歌,调子有些像是摇篮曲,旋律轻柔甜美,伴随着胸膛内的动荡感,让人觉得很安心。
随着那股温暖和安心的感觉渐渐地充满全身,那些漂泊的意识也渐渐清晰了许多,使得李获月也逐渐听清了摇篮曲哼唱的一些细节。
比如,唱的声音是一个女声,很空灵,也带着一丝清冷。而具体摇篮曲的歌词:
“把你的心,我的心,串一串,串一根鱼丸,串一根蟹肉棒”
那种淡淡的旖旎和舒适感瞬间消失了,尤其是在唱这个歌的家伙边唱还边把手伸进自己的胸膛,对那两颗心脏不断捣鼓的情况,让人很难能安心地闭眼去“任君采撷”。
李获月遏制住眼皮沉重的睡意,努力地睁开眼睛,瞳孔像是朦胧着一层淡淡的金色,隔着那层柔和的光,她见到了自己的大夫,那位漂亮的不像是真实人类的金发女孩正一边哼歌,一边在伸手在她的身体里这里摸摸,那里扯扯,那一身白衣染上了漂亮的红色,显得她有些像是正在制造弗兰肯斯坦的疯狂医生。
她像是在一个房间里,四处都是封闭的,昏暗,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耳朵能听见的是血肉不断被剪开,骨骼破裂又疯涨愈合的细密声,仿佛有着无数的生物在她的体内爬行,肆意地筑巢,诞生一个新的王国。
李获月用力侧头,黯淡的视线偏移看过去,模糊见到在房间的角落里,穿着黑色西装的林年坐在椅子上正面无表情地翻看着一本杂志,杂志的封面五颜六色的,介于视力还没暂时恢复很难看清到底是什么。
李获月还想多看一眼的时候,她的下巴就被身旁的金发女孩食指轻轻扶住,将头摆正了回来,撅着那薄粉的嘴唇摇着指头发出“呐呐呐”的声音,大概意思是让她老实一点,最后还很母性地亲了一下她的额头让她听话,但这种举动很快就招来了不远处拿着杂志的林年怒目而视。
他们的说话声在李获月感官中都显得很模糊,仿佛浸泡在水里听水外的人讲话。
可能是金发女孩那个温柔的吻真的有什么魔力,李获月那原本清醒过来一些的意识再度昏沉了下去,渐渐地陷入了黑暗之中。
这一次的沉睡没有噩梦,也没有像是电影闪回一样的切场景画面,可能这是近段时间来李获月睡得最舒服的一觉。
“搞定收工。”
看着血几乎染红透顶的床铺上赤身裸体,但伤势却都在渐渐修复的冰山美人,金发女孩舔着嘴角擦着额头上不存在的汗水,炼金黄金打造的满是矩阵纹的手术刀具被随手丢在一旁的托盘里。
在托盘中,一颗违背了基础生物学,长满类似龙鳞似的灰白色物质的心脏正缓慢的跳动着,那是被切割下来的废弃的心脏,也是曾经属于林年身上的心脏。
可现在它的模样却和当初从林年身上取出来时大相径庭,不仅肥大了一圈,形状也变为了怪异的心形,心尖的部位增生出了黑色肉瘤的副心脏,即使脱离了李获月的胸腔,它依旧努力地搏动着,从上腔静脉内增生出了一些细长的类似静脉和动脉血管的支体黏在不锈钢托盘的表面,在支体的缓慢收缩下竟然在一点点地带着臃肿的整体移动。
“啊哈!休想逃跑!”
发现了心脏异样的金发女孩手指一扬,轻松切断了那些收缩的支体,左手杵着膝盖大腿微微弯腰,笑嘻了轻轻戳了戳不锈钢托盘里的心脏,“还想捣乱呢?收你来啦!”
不远处的林年放下东京的旅游地图杂志,皱着眉头看了一眼那不锈钢上的畸形玩意儿,大概很难想象这东西是从自己胸膛里面剜出去的,“手术结束了么?”
“结束啦,很成功,比以往几次都要成功,或许和她的体质渐渐开始向你驱动,血裔的联系性越来越高有关联吧?”金发女孩侧头望着赤身干净,身体每一丝曲线在鲜血浸染下显得一股妖冶美的美人胴体轻轻舔了舔嘴唇。
“下一次换心仪式大概在多久以后,我好有准备,最好提前去完成手术。”林年说。
“还早着呢,而且这东西是没有固定时间的,全看她怎么折腾作弄胸膛里这颗心肝洗小宝贝。”金发女孩说,“而且你知道为什么小美女会犯心脏病吗?导致换心仪式时常进行的原理是什么吗?”她语调悠然,随手在李获月的胴体上擦拭手上鲜血,也不管那床榻吸满了鲜血,一坐下去就沁出不少血水,蔓延到酒店房间地板上铺满的防水毯。
“排异反应?”林年思考后回答。
“不准确,你所说的排异反应,具体来说是指外物进入人体之后,身体对于外来物质的一种排斥反应,算得上是免疫过程,但她犯心脏病的原因却不是她身体本身的缘故。”金发女孩翘起腿,右手搭着膝盖,左手搭在身后床榻上睡过去的赤裸的李获月小腹上,顺着马甲线和隐约的腹肌揉来揉去,手指也渐渐地向上攀爬,绕过胸骨的沟壑,顺着丘陵起伏的边缘弧度慢慢滑向了右胸偏下一些的位置停住,感受着里面新的心脏茁壮有力地跳动,
“她身为你的血裔,在龙血基因上已经达成了契合效应,所以理论上来说,你们两个进行互换输血,甚至肢体、内脏的替换是不会出现排异反应的。其实真正出问题的,是移植的这颗心脏本身——是它在主动排异李获月。”
林年视线落在叶列娜手停住的地方,在那里已经重新移植了一颗属于他的心脏,现在也正常地健康运作着,可叶列娜此刻的话却相当耐人寻味。
“很难理解?”叶列娜挑了挑眉,贴住李获月左胸的手掌离开,在离开之前还调皮地在那丘陵上揩了一把油,过了一下手瘾,睡过去的李获月也无法察觉这个家伙这种咸湿的行为,睡得很沉,很恬静。
叶列娜站起身一把抓过不锈钢托盘里的那颗取出来的心脏,小跳着来到林年的面前,唰一下把心脏递出来杵在林年的面前,使得举着杂志的林年带着座下的椅子轻轻向后仰了一下拉开距离。
“喏,你看,小蝌蚪哭着喊着要找妈妈呢。”叶列娜手中抓着的心脏在接近林年后,原本因为失去宿主越来越薄弱的脉动忽然回光返照般强烈了起来,上腔静脉、主动脉、左右肺的静脉和动脉断裂后的口子内快速地涌出蓝红色的血管支体扭曲着向椅子上林年的方向延展而去,简直就像是一只只的手在向林年努力伸出。
即使是自己的心脏,林年一时间也有些看得作呕了,握着杂志的右手手指略微一松离开纸面,就要将这颗心脏给摧毁掉,可叶列娜却预判了他的操作,提前缩手收回了这颗心脏,如同抱婴儿一般抱在了怀里,面露出了美丽的母性微笑,纤细的手指轻柔地在心脏上触滑而过,“嘿!你怎么能这么狠心呢!用完就丢掉可不是绅士该做出的事情。”
“他产生了自我意识!”林年皱眉说道,“这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叶列娜像是哄婴儿一样,将那属于林年的心脏紧贴着自己的胸口,虽然她的胸怀限制于年龄的发育还有些贫瘠,但隔着白色衣衫那柔软的肌肤和温度却是让那颗心脏的躁动渐渐平息了下来,静动脉孔内心脏的收缩排出多余空气时竟然发生了尖细的类似啼哭的声音。
“有些时候,你也该有些自觉了吧,现在你的身体构造和正常的普通人,甚至是跟正常的混血种都有着天地一般的差别咯。在十二福音以及一度跃过暴血禁忌的门槛后出现这种状态是实属正常的,尤其是你还滥用八岐这个权能,你身体的活性化已经超出了你的想象啦。”叶列娜看孩子一般温柔地看着怀里的心脏,一边哄着它一边解释,“我们残忍地将它从你身体里剥夺掉,它当然会很不开心啦,移植手术即使可以暂时地通过炼金术麻痹它,让它误以为新的环境是她的家,可时间一久,它总能聪明地反应过来自己已经不在原来的‘子宫’里了,所以才会忍不住闹腾起来,想要回到妈妈那里。”
“赶紧把它处理了。”林年眉头紧蹙地看着叶列娜那一副不知道哪儿蹦出来的母性,他只觉得这颗被淘汰下来的心脏如果不小心遗失的话必然会惹出乱子来,难免不会有人把它当做圣意来使。
一想到从自己身上剖下来的器官会被别人当做神一样供奉起来,甚至献祭新鲜的血肉来谋求污秽的力量,林年就打心底里觉得不适应。
“哇哦,真像是渣男说的话嘞,好歹渣男还会让我去打掉,你这话简直就是让我出门左转找个垃圾桶丢掉啊!”叶列娜一副柔弱可怜的模样哭卿卿地说。
“之前那些心脏你是怎么处理的?”林年忽然想起这一回事来,这不是第一次给李获月替换心脏,可每一次换心仪式结束后,那些多出来的心脏到哪儿去了他都不知道,只以为是随便当医疗垃圾处理了,可现在见到这活性满满的心脏,他才后知后觉这东西可不是随处就能丢掉的玩意儿。
“放进孤儿院了,现在最大的都快能办百日宴了,你要去视察一下吗?我让他们戴大红在门口接待你,还能一起给你表演一个节目,比如说齐唱卡塞尔学院的校歌?”叶列娜坏心眼地说道。
“告诉我你处理掉了那些东西。”林年凝视叶列娜说。
“安啦,当然处理掉了,这可是我们身上掉下来的肉,可不能便宜别人了。”叶列娜见林年认真了,也没继续调侃了,摆了摆手松下了那玩闹的态度。
“她现在怎么样了?”林年走向床边,将身上的外套脱了下来轻轻盖在了李获月的身上,将那美好的胴体给遮住。
“好的很,才换完全新的心脏,就像更换了v12发动机的五菱宏光一样,就等着醒来后一脚油门一骑绝尘了。”叶列娜哼哼着说道,“怎么说?是留她一个人在这里睡到自然醒,放她自个儿收拾这间屋子善后,我们先溜回去,还是”
“等她醒,我已经跟恺撒他们那边打过招呼了,明天早些时候再回去。”林年说。
“好贴心诶,是我,我醒来见到救命恩人守我一整夜,我一定感动的以身相许吧?”叶列娜话是这么说的,但却翻了个白眼,走了两步把自己丢进了一旁的沙发里,翘起沾满鲜血的脚丫,在茶几上双手抱头吹着自己额前金色的呆毛。
“有些事情我要跟她说清楚,她这一次实在是太乱来了。”林年淡淡地说道。
“死不了啦,有我看着,要是对方准备下杀手,我能不管吗?”金发女孩散漫地说道。
林年坐回了一旁的座椅,闭上了眼睛进入了休憩和等待。
一旁的金发女孩见他不说话,也没趣地自顾自玩着自己的发梢。
这样安静的等待大概过了四个小时,酒店拉拢的窗帘下微微透出一些东京早晨的天光时,昏暗的房间里,床铺上的女人终于睫毛微微颤动,最后睁开了眼睛。
刺鼻的血腥味充满了嗅觉,她感受到了身上重焕新生般的生机,这种重生也并不是她第一次经历了,自然而然的她知道了自己的处境,身上下意识涌起的杀意也飞速消退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默然。
她缓慢地坐起身来,掀开了面前盖着的西装外套,见到一丝不挂的身躯上那些干涸的血迹,面无表情地起身拾起了一旁椅子上叠放好的干净的女士内衣穿起,又简单地披了一件外套,整个过程无视了房间角落椅子上盯着自己的那双眼睛。
这样的场合他们两个已经经历太多次了,生死攸关的事情,没有太多旖旎可讲。起码林年是这么觉得的,李获月也不像是会纠结这些细节的女人,这种春光乍泄的场景简直就是把他当木头看似的,而他也很配合地成为了那根什么都不多想的木头。
只穿着内衣和一件简单的外套,其余能令人喷鼻血的性感胴体毫无保留地外露着,光着腿赤足踩在满是鲜血的防水毯上,李获月走到了茶几前,弯腰伸手拿向上面放着的一杯凉白开,可就在这时候,她的手腕被一旁的林年握住了。
李获月侧眸看向林年,似乎是在问你有什么事吗?
“坐下,有些话要跟你说。”林年侧头示意了一旁的椅子,表情平静,而这种平静往往也意味着他很严肃。
两双熔瞳在昏暗的房间内对视,片刻后,李获月避开了对方的视线,选择听话坐下了,林年这才松开了她的手,看着她倚靠在那那张椅子上,拢了拢身上轻薄的外套。
“你差点死了你知道吗?”林年看着安静喝水,衣不蔽体的女人问。
在通过血裔的联系意识到李获月出事的时候,林年几乎是瞬间就离开了追悼会的现场,根据着他和李获月那虚无缥缈的联系,跃过了整座东京,在城市的边缘,那片被打成废墟的工地上找到了她。
在林年赶到的时候,现场除了李获月外没有其他人,战斗已经结束了,可这并让他高兴不起来。
因为在现场他没有找到其他人的尸体,这意味着,这场战斗是李获月输掉了,对方赢下了李获月,却不知道什么原因没有补刀杀死她,只是仓促离去了。
可无论如何,李获月还是活下来了,以一种难以想象的运气是的,林年只能称呼这为运气,这很明显就是针对李获月的暗杀,但对方到最后关头,临门一脚的时候却放弃了补刀,这种运气只让人觉得后怕。
而且这种后怕,让林年感受到了烦躁——他很少产生害怕这种情绪,所以对这种情绪也是厌恶无比。
对于林年的问责,李获月一句话也没有说,喝完水后只是默然地坐在椅子上,瞳眸仿佛没有焦点般看着一旁拉拢的窗帘,似乎能透过厚重的遮光布望见外面东京的天景。
“.”林年看着李获月的模样,莫名的眼前出现了当初自己被林弦训话的场景,似乎那时候的自己也是这副模样,一声不吭,做错了事情也死不认账,闷着,就像一个讲不通道理下次还犯的死小孩。
有些无力,也居然莫名的还有点心软,因为后怕而产生的负面情绪慢慢地在注视着李获月那张安静的侧脸之中流逝了。
良久的沉默。
林年深深叹了口气,简直就像是以前坐在他面前的为他犯难的林弦一样,“说说吧,你遭遇暗杀的整个过程,敌人是谁,你又是怎么输的?”简直就像是当初林弦问他跟谁打架,为什么打架一样,不过那时候他总是打赢,从没打输过。
见到林年这副家长训话的做派,李获月才缓慢地把目光偏移了回来,看向这个穿着白衬衫的男人,她本想多说几句反调的话,可对上男人那认真的瞳眸后,她又漠然将那些多余的话丢掉了,平淡地说,“风间琉璃,他自报家门透露的名字。”
听见了这个姓名,林年微微一顿,勾起了一些过往的回忆。
风间琉璃居然是他?
之前林年还在诧异李获月是怎么输掉战斗的弄成这副模样的,现在这个名字一出来,似乎事情就稍微有那么一些合理性了。
“他的言灵,和你一样。”紧接着,李获月没有半点废话地讲出了她几乎用命搏来的关键情报,“那个男人也拥有‘八岐’。”
林年骤然抬头凝视李获月的瞳眸,他知道李获月不是那种会开玩笑,或者用谎言来掩饰自己失利的人,对方能口吐出的情报必然就有百分百的真实度。
风间琉璃的言灵是八岐?
这是他从未知晓过的惊人情报,他本以为这个世界上拥有八岐这个可怕权柄的只有他自己和皇帝,可现在居然出现了第三者。
那样来看的话,李获月输给了风间琉璃似乎就合情合理了起来。
“下一次我不会输了。”李获月似乎是感受到了林年所想,低沉地说道,似是孩子在跟家长承诺下次不会再犯了一样。
“啊,不,我纠正一点啊。”不远处沙发上躺着玩儿头发的金发女孩忽然开口了,声音显得十分漫不经心,
“严格来说,她可没有输给风间琉璃哦。我们的小月亮再怎么菜,也不至于输给一个尚未完成‘调和’的家伙。所以她即使输掉了那场战斗,也没有被风间琉璃杀死——嗬,风间琉璃可没有资格夺取她的性命,真正赢过她的是另有其人呢。”
金发女孩望着天板悠然地说道,“被自己由心底看不起、践踏的人救了一命,别说补刀了,想必以那家伙的自尊心都快要恶心到吐了吧?”
不仅是林年听见这句话转头看向了叶列娜,就连李获月都顿了一下向沙发投去沉静的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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