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守宫砂
“进去搜!带上火把!”
“莫伤人性命,要生擒!”
蓝清音僵在原地,手中的火折缓缓熄灭,四周陷入黑暗,但下一瞬簇簇火把照耀得整个地道亮堂如昼。
窄窄的通道,很快就站满了一个个表情萧杀的士兵。
搁火把的松油味弥漫整个地道,令人逐渐呼吸困难。
蓝清音愣愣站着,没有打算逃,也不想逃。
是否从一开始,这密道就是个阴谋?
窳是庄守义已将她看作叛徒,但这已不重要。
“末将护送公主回行馆。”庄守义站在她身后一步的位置,语气冷淡。
“庄将军真是厉害。”蓝清音忽然回转身,淡淡地看着他,“本公主易了容,你依然认得。”
“末将只是依照常理推测。”庄守义不卑不亢地回道。
“恐怕不只如此吧?难道皮毛有幕后军师在为庄将军出谋划策?”蓝清音的面色沉凝,声音莫名有些嘶哑。
“末将不敢欺瞒公主,确实有高人指点一二。”庄守义的脸色同样阴霾,一双烔灼的虎目直望如她眸中,“还请公主念在南岐国临危的份上,莫再做忘本叛国之事。”
蓝清音不吭声,抿紧了菱唇。
地道里的士兵鱼贯折回囚室,大声禀道:“将军,密道里搜不到人!”
庄守义文言一怔,蓝清音却比他更加惊异。并不是庄守义设下的陷阱?那么夏候瑾然为何无故失踪?
“公主!”庄守义目光冷锐地逼视她,质问道,“人在何处?”
蓝清音看向密道的入口,暗暗沉下气来,低着声恳切道:“庄将军,请容我再入一次密道。”
密道里必定有玄机,是不是段皓凌偷偷劫走了夏候瑾然?
庄守义沉默地思量须臾,而后铿锵断然道:“末将送公主回行馆。”
蓝清音知道他已不信任她,但事情实在蹊跷,正欲再软言恳求,又听一个士兵上前回报:“将军,密道里并无出口!犯人定是早已从别处逃走!”
庄守义神色深沉,大手一扬,道:“用火熏!熏足一夜,天亮填了这地道!”
“是!将军!“众士兵齐声回话,气势煞是惊人。
蓝清音简直无法置信,瞠目道:“庄将军,你——”
庄守义冷着脸,一字一字道:“既然无法生擒,那就只有赶尽杀绝。末将不管地道中有何玄机,总归是不能放虎归山。”
蓝清音咬牙,忍不住迸出两个字:“莽夫!”
当真是一介武夫,竟如此草率!
但当下她顾不得再与他争执,旋身就往密道入口而去。
可是她还未靠近入口,就被庄守义一把扯住了手臂。
“冒犯了,公主。”庄守义铁面无情,脾性固执,向一旁两名副将命令道,“护送公主回行馆!小心守卫,莫叫人惊扰了公主!”
“是!”两名副将应声,一左一右地架住蓝清音。
蓝清音愤然,但顾忌腹中的胎儿,一时并未挣扎。
猝然间,突觉后背一麻,庄守义趁她不备点了她的穴。
蓝清音醒时已是午时,灵月趴在床沿打着瞌睡。
她掀被起身,灵月敏感地惊醒过来。
“公主!”灵月站直扶着她到桌旁,然后奉上犹有余温的汤药,“公主,先把药喝了吧。”
蓝清音接过药碗,凑近嘴边,但突地重重搁下。
褐色汤药飞溅出来,洒在桌面。
灵月忐忑迟疑地问道:“公主?是否忧心‘他’……的安危?”
蓝清音微微闭起双眼,沉淀情绪,再缓慢地睁开,语声透寒:“小月,这碗药是否你亲手所熬?”
“不是奴婢所熬的药。今早庄将军为公主请了一位军医,是那位军医开出的药方。”灵月如实回答,说完自己心中咯嗒一声,不由提高音量道,“莫非不是安胎药?!”
蓝清音抬眸注视她,嗓音平淡了下来:“这里,不能再多留了。”
灵月亦是心思玲珑之人,一听即明,接言道:“是否因为昨夜发生的那事?”
蓝清音未答,反问道:“外面是否已经传得沸沸扬扬?”
灵月点头,轻声道:“外间传言,公主私放东翌国奸细,实为叛国之举。又有人说,公主此次回南岐国,明着是因为两国盟约破裂故,实则心仍向着东翌国,暗中为东翌国效劳。”
蓝清音不怒反笑。
自古以来皆如此,人言何其可谓,人们不会去探究过程,也不会去了解个中的缘由,只会妄自下定论,再接着以讹传讹,众口铄金。
她若要背叛南岐国,又何苦回来?她若不顾养育之恩,又何必助南岐国攻打东翌国的西关?
她的两难,最后成了两面不是人。
不知夏候瑾然是否还相信她?他现在身在何处?是否被段皓凌擒住?
他会不会怪他没有及时回来救他?还是误以为她出卖了他?
无数的问题盘旋于脑海,没有人能给她解答。
“公主?”灵月见她兀自出神,轻轻地唤道,“究竟昨夜发生了何事?那个东翌国奸细是他……吗?”
若不是‘他’,公主怎会亲身涉险,夜潜大牢?
蓝清音抬头看了她一眼,没有回话。
但灵月已知这等于默认,忙又问:“公主,请怒奴婢多嘴一问,公主是否真的救出了人?”
蓝清音心中一酸,低声启口:“没有。”垂下眸子,又幽幽吐出一句,“生死未卜。”
灵月僵住,半晌才缓过神,再问道:“那该怎么办?”
怎么办?该怎么办?
蓝清音亦在心底问自己。
虽然无法确定事情是不是与段皓凌有关,但即使只有一线希望,她也必须试一试。
“小月,照我从前开的药方去抓药。小心些,你一定要亲手熬药,并守在炉灶边。”她抚了抚隆起的腹部,低低叹息。
“是,奴婢这就去。”灵月低头,掩住泛红的眼圈,快步出了房门。
蓝清音振作精神,冼漱用膳,准备去找段皓凌谈判。就算是与虎谋皮,她也在所不惜!
但不等她出动,段皓凌倒先现了身。
高大挺俊的身躯斜倚在房门口,他的出现仿如鬼魅无声。
蓝清音喝着粥,头也不抬,波澜不兴地道:“段王爷来得正好。”
“蓝妹妹真是镇定。”段皓凌勾了购唇角,望着房内泰然自若的她,道,“如此气定神闲,看来蓝妹妹昨夜是救人成功了。”
蓝清音微皱黛眉,搁下汤匙,站起身面对他,沉声道:“段王爷此话是何意思?”
段皓凌散漫地挑眉她,揶揄道:“整个渝城的军民都已知晓公主殿下放走了一名东翌国奸细,蓝妹妹又何必再扮懵懂?”
蓝清音向他走去,眯眼冷声道:“段皓凌,明人不说暗话,你有何条件,不如直言。”
段皓凌站直了身子,敛去不羁悠闲的神色,正容道:“蓝妹妹,应是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才对。确实是我把消息密报给了庄守义,你能把人救走,是你的本事。我今日前来并无嘲讽之意,只是好意提醒你一声,渝城已不适合你逗留。”
蓝清音举眸望入他漂亮勾人的桃花眼,竟寻不到一线晦暗不实的痕迹,只见澄明坦荡的磊落。
心似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揪住,她哑然说不出话,只觉胸口疼痛难当。
是她先前没有找仔细吗?其实密道里另有可藏身的地方?
夏候瑾然是逃脱了,还是被活埋了?
段皓凌离开后,蓝清音找了庄守义闭门相谈。
两人皆开诚布公,将事情的来龙去脉都说了一遍。
昨夜庄守义带兵进入囚室,却发觉并无人迹,原以为人犯已被劫走,但终是留了一个心眼,派了一名轻功高手潜伏屋顶,留守囚室。
所以当蓝清音从密道出来时,边被人发现了踪迹。
庄守义坦言,事前并不知囚室内室有一条密道。
蓝清音亦将事实和盘托出,包括夏候瑾然的神秘失踪。
庄守义半信半疑,仍派兵围驻行馆外,变相地软禁了她。
“公主,庄将军和段王爷的话可信吗?”灵月一边服侍蓝清音和药,一边疑虑地问。
蓝清音凝眸不语,心中思绪翻飞。是真话或假话,其实很快就会揭晓。
如果段皓凌擒住了夏候瑾然,必然借此向东翌国索要好处。
但她心中隐隐感觉,段皓凌和庄守义所说的都是实话。
那么也就是说……夏候瑾然已丧失于地道中?
思及此,手不自抑地一抖,几滴汤药溅洒桌面。
“公主?“灵月察觉她的异状,担忧唤道。
蓝清音依旧沉默,低头看着药碗里的褐色液体。几不可闻的“嗒”一声,汤药的水面漾开涟漪,悠悠徐徐,复又恢复平静无澜。
灵月看着她,轻轻地道:“吉人自有天相,奴婢愿意这样相信。”
蓝清音默默地端起药碗,慢腾腾地喝完,才抬起眼,脸上神色沉静如常:“小月,无论是凶是吉,我都必须前往东翌国一趟。”
国不可一日无君,夏候瑾然失踪的消息一旦传来,只怕东翌国就将大乱。
他在地道里曾嘱托她去法华寺,她既应允,就应做到。
“但是如今守卫森严,莫说离开渝城,就连这座行馆都难以踏出一步。”灵月踌躇地皱起秀眉,“何况公主有孕在身,假若‘他’当真已不幸……公主腹中的胎儿便是唯一的血脉,眼下这情况公主实在不宜冒险和长途跋涉。”
蓝清音扶着腰身站起,走到窗口遥望天际,淡淡道:“正因为现金的情况十分复杂,我才更应该冒险离开。若是等父皇或北颐国君王收到风声,他们可不会想庄守义那样耿直,到时就不再是一剂落胎药那般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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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夏候瑾然已不在人世,她腹中的皇嗣就将成为南岐国或北颐国觊觎的棋子。
“可是公主要如何离开?”灵月跟在她身后,也望向天穹。
阴沉的天色犹如两人此时的心情一般,沉闷而凝重。
今日晚膳时,我会打昏送膳的大娘,然后易容成她,心中一时感慨,不由叹道,“小月,这段日子多谢你陪在我身边。”
灵月惶恐,急急欠身,道:“公主言重了。”
蓝清音伸手扶起她,温言道:“这次让你一人留下,实是情非得已。我会亲笔写一封信函,请求庄守义不要为难你。”
灵月直起身,秀丽面容浮现一丝别扭神情,低低道:“既是将有牢狱之灾,奴婢亦心甘情愿,只求公主万万保重,平安产下腹中胎儿。”
蓝清音微微一笑,点头道:“好,我答应你。”
灵月仍垂首敛眉,低声继续道:“奴婢会在这里为‘他’诚心祈祷。”
言毕,她顾自端了空碗走出房间,没有抬眼看蓝清音。
蓝清音轻轻叹息,她和小月越来越不像主仆,倒更像患难与共的老友,而这全是因为一个人。
但那个人现在何处?
不知不觉间眼眶发热,她仰起头来,不让眼泪落下。
她不信,不信那样强霸气的人就这么消失于这个世界!
是夜,蓝清音照计划行事顺利地从行馆后院溜走。
她并不担心会被庄守义发觉,但是不得不顾及段皓凌此人。
夜色暗沉,她专挑僻静的小巷绕路。
她预备先前往北颐国,在转去东翌国,如此虽然路途较远,但至少不需遭遇烽火。
窄巷里,凉风吹过她的发梢,轻柔似羽毛拂过。
在心中暗叹一口气,她停住脚步,对着巷子的围墙道:“出来吧。”
一阵轻微的风声掠过,旋即就见一道黑影已立在她面前。
“蓝妹妹,这么夜了是要去哪儿?”段皓凌扬着俊朗笑容,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段王爷,是你告诫我,我不可再留在渝城。”蓝清音无奈地道。
段皓凌不接话,目光悠然地上下扫视她,口中啧啧道:“臃肿的老厨娘,这装扮真丑。”
蓝清音睨他一眼,回道:“由此可见段王爷的眼里何其好。”
段皓凌耸了耸肩:“早就料到你会趁夜偷溜,而且,也许你自己并不知道,你身上有一股独特的幽香。”
蓝清音蹙眉,这人总不见正经摸样,但她却一直不敢小看他。
见她不信,段皓凌故意嗅了嗅,又道:“是玫瑰的香味?蓝妹妹沐浴时有撒花瓣的习惯?”
蓝清音直觉无力,索性开门见山道:“段王爷这般费心跟踪我,究竟所为何事?”
段皓凌略敛了吊儿郎当的神色,低沉地道:“蓝妹妹是要去东翌国吧?很抱歉,我不能让你去。”
“你要逼我去北颐国?”蓝清音扯了扯唇角,微嘲道,“再接着利用我的孩子控制东翌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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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妹妹只说对了一半。”段皓凌眼眸深邃,直直地凝望她,“若是为了公,我应当逼迫你。但我现在想做的只是阻止你去东翌国。”
“大好机会就在眼前,段王爷愿意轻易放过?”蓝清音并未天真地相信。
“只要你说出东翌国密道的机关启动处,我保证,不会强抢你的孩子。”段皓凌定定地注视她,见她眼神清冽如寒星,不自禁地再添一句实情,“既是没有你的孩子,东翌国还有一个素妍,她亦怀着身孕。”
“北颐国一早就打着这个如意算盘?”蓝清音无法理解,为何夏候瑾然会将一颗险棋摆在自己身边。
段皓凌不做声,眼中闪过一丝莫名的怜悯。
“素妍腹中的孩子,到底是谁的?”蓝清音微眯起眼眸,置疑地问。
“当然是夏候瑾然的孩子。”段皓凌斩钉截铁地回答。
蓝清音抿唇静默。
段皓凌望着她半晌,转移了话题:“端木兄率领的玄门弟子和靳天祁统领的黑甲军,西关告捷,南岐国克日就可与东翌国谈判。如今时机恰好,东翌国皇弟失踪,必定举国慌乱。或许南岐国能够不损失任何一寸土地。”
蓝清音垂眸低语:“战火平息,南岐国安定,我的责任也就可卸下了。”
段皓凌耳尖,听清她的话,轻描淡写地浇下一盆冷水:“那你就不顾端木兄的死活了吗?”
蓝清音抬起眼眸,淡淡一笑:“我要去北颐国,如果段王爷不嫌麻烦,一同上路如何?”
与其在此纠缠,不如借他之便无阻地抵达北颐国,到时再想办法甩开他。
段皓凌咧嘴一笑,似阳光般灿烂,毫不避嫌地拉起她的手,道:“当然不嫌麻烦,荣幸之至。”
蓝清音抽出手,瞪他一眼,率先举步。
段皓凌看着她的背影,勾了沟嘴角,眸中浮现一道炽烈暗芒。
只要有她在手,莫说端木痕,即便夏候瑾然没有死,也一样要任他予求!
蓝清音感觉背后发凉,本能地转头看去,但却只看到段皓凌爽朗无害的笑容。
与此同时,在这条窄巷的围墙后面,另有两人悄然无声地贴壁伫立着。
直到蓝清音与段皓凌走远,那其中一人才解开另一人的穴道。
“夏候老弟,我是为了你好啊!”那白须老者一脸语重心长的样子,但一双精光褶褶的老眼却闪着笑意。
“前辈未免太有心了!”英挺俊逸的年轻男子面色紧绷,语气愠怒。
“那个姓段的小子!”心机深得很,武功也不差,你现在浑身是伤,能打得过他吗?“老者笑嘻嘻地道,”其实你夫人跟着他,到能安全地抵达北颐国,你也省力不少,何乐而不为?”
“若是前辈的夫人跟着另一个男人长途跋涉,孤男寡女,难道前辈也不介意?”年轻男子余怒未消,只是早已领教过老者高深莫测的武功,莫可奈何。
“晚辈我并没有夫人。”老者捋着长长的白须,衬着一头银白发丝乍看颇有几分道骨仙风,但实则性情极为古怪顽皮,“正所谓儿女情长英雄气短,何苦找个女人绑住自己?”
年轻男子轻哼一声,未予置评。
“看看我那不肖弟子就知道,‘情’字多么害人。”老者摇头晃脑,嘴里恨铁不成钢地道,“在看看夏候老弟你,啧啧啧……”
年轻男子的脸色越发黑沉,但老者视而不见,顾自絮絮叨叨道:“这天下啊,出了两个痴情种,夏候老弟,你抬头看看,南方那颗帝星已经变得黯淡,你命定该有的江山一时岌岌可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