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鼓声逐渐急促,催得人心跳加速,神思俱震。()
八角亭里一片寂静,无人出声,气氛凝滞。
过了半晌,蓝清音都未开口,夏候瑾然面容无比沉冷,拂袖转身,就此扬长而去。
回琅城的路上并无埋伏,蓝清音也相信夏候瑾然不会使那样下三滥的招数,她与他都是独自一人往返。
娟一路上耳边都充斥着震天的战鼓声,她回到城楼时,看见石梯两旁的将士皆手握刀枪,严阵以待,不由感受到一股森寒的气势。
她终是站到了夏候瑾然的对立面,无法回避。
“回来了?”城头上,靳天祁极目远眺,神色肃冷,并未分神转头看她,只淡淡说道。
凶“嗯。”蓝清音走近城墙,眯眼往邻城望去,沉声问道:“你预备攻或守?”
“攻。速战速决。”靳天祁语气果断,没有丝毫犹豫,“这一战结束,还请公公主代表我国与夏候瑾然谈判议和。”
“但是没有父皇的谕旨。”蓝清音略有迟疑。
靳天祁转眸看她,低沉道:“今晨有一封从京城送来的密函,皇上的意思是可以献贡,但不割让城池。”
蓝清音静默片刻,不禁苦笑:“方小说翌国大费兵马,难道愿意无功而返?”
靳天祁的嗓音越发低浅下去,几不可闻:“另有一个消息,我方才刚刚收到军报,方小说北边防已被攻破,方小说翌国大举攻入我国境内,就算我们赢了琅城这场战,意义也不大了。”
蓝清音面色一僵,虽不意外却仍是心神俱震。难怪先前夏候瑾然自信笃笃,言语逼人,原来他早知胜算!即使眼下这场战她胜了,他也有恃无恐。不难想象,到时议和他必会百般刁难她。真要逼她走最后步吗?
“靳天祁。”她心一横,咬牙看向靳天祁,铿持道:“不必攻,也不必守,立即撤回渝城!”
“把辛苦攻下的琅城拱手还给夏候瑾然?!”靳天祁惊异地看她。
“没有时间了,我们必须抓紧时机!”蓝清音的眸光毅然决绝,一字一顿地清晰道:“遣黑甲军往方小说翌国西疆域,我们既已无法守国,就只能最后一搏。他能攻入我国方小说北边防,我同样能攻破他西方边防!
“公主为何如此有把握?“靳天祁皱起剑眉,琥珀色的眸中波光闪动。
蓝清音靠近地勾动唇角,继而放声笑起来,豪气傲然地道:“好!既然逃不脱成为亡国奴的命运,就与他方小说翌国玉石俱焚!”
“调遣黑甲军先行,琅城的驻兵不要撤退得太急,以免敌方察觉。”收敛心底的情绪,她沉稳地交代。
蓝清音伫位城头不动,双手轻轻地放在隆起的腹部上,目光望向远处。虽然无法清楚看见那个人,但她知道,但她知道,他一定也如她一样站在城头,举目遥望。只是彼此的心情截然王同,他满腔怨恨,而她却沉重无奈。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方小说翌队已排山倒海地涌来,铁骑踏响大地,卷起黄土风尘。
琅城闭门开,无人迎战。
只听一道醇厚声音响彻云霄……“炮攻!”
距离琅城南城门的五十丈处,赫然是整排严密的长盾,持盾的士兵全藏身于盾后。五门大炮,一字列开,肃杀冷冽。
然则,城内的城楼上只有军旗飘扬,并无一兵一卒驻守。
听着轰隆巨响的火炮声,蓝清音与黑甲军已退至城外的荒原。她无声地在心中叹息,饶是夏候瑾然再聪明,也不会想到她与靳天祁竟然弃琅城不顾,不战而退。
炮声越来越远,她不经意地回头一望,倏然心惊!
城头上那道穿金色铠甲的身影,是他?他一人率先入了城,如此冒险是何故?
“他在寻人。”身旁的灵月低喃似自语,眼光有些迷离,“他最看重的只有一个人,他的心没有可能再容下其它女子。”
蓝清音疑惑地瞥了灵月一眼,无暇深思,右手已下意识地搭起了箭。如果她能在此时射伤夏候瑾然,必令方小说翌心大乱,也就能够争取到更多的时间。
“公主要射杀他?!”灵月见状一惊,本能地伸手阻拦。
蓝清音避开灵月,不发一语地眯起眸子,对准目标。她并不要他的命,只要他受一点伤。
“公主不要!”灵月失色大喊,“他对公主一片真心,公主怎可这般狠心?”
蓝清音没有收手,口中平静回道:“此事无关个人感情。”她只是为南岐国尽一分力,即使最终注定亡国,也不要亡得太屈辱。
语毕,她拉开了弦,眸光雪亮而清冽,猛地一放手,羽箭直直飞射远方。
但因距离甚远,箭未至城墙就已经于半空坠落。
灵月紧张看着,这才松了口气。
岂料蓝清音那一箭不过是给夏候瑾然一个警告,旋即就见她足尖轻点纵身飞起,眨眼间就脱离了前行的军队,径自往琅城折回。
“公主……”灵月急喊,却已唤不回人。
蓝清音提气疾行,直至距离琅城只剩几十丈远才停了下来。
城楼上的那人,静立不移,冷冷看着她的一切举动。
远远的,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会,火光飞溅。
看似凝目相望许久,实则仅是瞬间,蓝清音手中的了箭再次拉开,“嗖”地一声直射城头!
夏候瑾然镇定泰然,迅捷地跃身一避,就闪过了那支蕴含内劲的羽箭。
两人的视线再次相触,夏候瑾然的眼里已多了几分含怒的冷厉。他察觉琅城不对劲,炮轰开城门才知居然成了一座空城。他原想寻她,生擒她,可她却要罝他于死地?!
蓝清音抿紧菱唇,自知此刻无法解释,旋身飞掠,作势离去。
“站住!”
冷酷的喝声传来,令她心头一颤,忍不住扭头回望,见他果真如她所料地跃下城头,飞身追来。
“嗖……”
羽箭穿透空气,吊起轻微的风声,下一刻便是死一般的寂静。
她的脚步忽止,几丈之外的那人也稳稳站立黄土之上。
“我……”她艰难地开口,可是喉头似乎堵着什么,竟发不出声来。
“你很好。”反观夏候睿,却是异常的冷静无波,“残忍果决,才是做大事的人。”
他的眸底一片幽蓝,仿如深海冰冷。手一抬,毫不手软地拨出自己右肩上的箭头,刹时鲜血汩汩流出,淌落金色的铠甲上。
“下次,记住,要射这里。”他的手指点在自己的左胸口,冷冷说道。
“对不起……”蓝清音终于能说出话,但却自觉苍白无力。她算准了他会追来,也想好趁他不备一举偷袭,可得手之后她应速速逃脱,而不是停下来等他反击。
“不必。”夏候瑾然缓缓地勾起唇角,划过一抺冷笑,“两国交战,只有胜负有人情可讲。你既已选择了立场,就不必说抱歉。”
蓝清音深深凝望他,再无言语,心中不断抽痛,但只能选择忽略。蓦然转了身,她发狠般地疾奔离开。
夏候瑾然停驻原地,没有再追。右肩的伤口仍在淌血,随着他拳头握紧而又崩裂,流出更多的猩红。
他的脸色已渐苍白,但眸光幽冷如锋,极为缓慢地抬起一手,猝然地,当空出掌一击!
蓝清音已奔远数十丈,那一掌击不中她,但掌风的余威还是令她身形一晃!
她依旧运气疾行,唇角却逸出丝丝苦涩。她能理解,他心有愤恨需要发泄,可他却不知,她尚有身孕。
“他……”灵月低了声音,轻浅问道:“伤得可重?”
“没有性命之忧。”蓝清音扶腰,微微皱起眉头。她似乎感觉腹痛,却又不是很明显,是否方才夏候瑾然那一掌动及胎气?
“好!”灵月莫名地顾自顿首,加重了语气,直直凝视她,“公主,奴婢罪该万死,奴婢……”
但是,她还未及把话说完,就见蓝清音眼神恍惚,身子不稳地摇晃,软软到下。
蓝清音感觉头晕目眩,胸闷欲呕,强自忍住,但眼前一点点发黑,下腹阵阵发疼。
“公主!是奴婢不该!公主万万要撑住,孩子不能有事!”
陷入昏厥之前,模模糊糊听见灵月嘶声的呼喊,感到到一丝奇怪,但下一瞬,她便被黑暗的潮水包围,不复清醒。
转醒时,她已在渝城之内。
简朴的木床边,灵月半跪着垂泪。
“小月……”她哑声开口,意识犹有些混沌。
“公主!你醒了?”灵月惊喜抬头,一双眸子被泪水洗刷得晶亮。
“为何哭?”她皱眉问,脑中渐渐忔起之前的事,顿时浑身发冷。急切地抚上腹部,不觉有异状,才稍安了心。手指搭上自己的腕脉,细细诊断,刚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
“奴婢罪该万死,请公主降罪!”灵月绖持着跪姿,秀气面容上满是决然之色。
“究竟是何事?”蓝清音眉头蹙紧,尚沉浸在自己的思绪。她能怀上孩子原本就已是不易,若不是师父精心为她调理,不可能保得住孩子。如今她每日服药,寒毒已渐褪散,但身体底子终究孱弱,而今日又被夏候瑾然掌风一震,只怕来日无法顺产,更甚者,孩子也许会有缺陷……
“奴婢当日撕毁了那封信!”灵月的语调极低,语气却极重,“喀”地一声,额头触地,狠狠磕起头来。
“什么信?”蓝清音转眸看去,不禁惊诧。
“他……夏候……”灵月抬首,额上一片红肿,目光复杂而哀伤,“曾写过一封给公主,请端木神医转交给公主。那时在山谷中,奴婢偷偷看了信,然后撕碎。”
“他写了什么?”蓝清音轻声问,心跳忽然急促,隐生一股期待。
“写了许多。”灵月嗓音幽幽,娓娓道,“‘清,相信朕,朕会等你回来。与北颐国结盟之事,仅是权宜之计,奴婢记不全了,但大致意思是如此。”
蓝清音怔仲,一时想不明白其中玄机。
灵月伏首叩头,不再作声,等着领罪。
“北颐国与方小说翌国之间,到底有何盟约……”蓝清音喃喃自语,似发觉了什么,又没能完全通透。之前段皓凌劝她返南岐国,其实并非要拉拢南岐国的力量,而是要陷南岐国于绝地?夏候瑾然表面与北颐国结盟,攻打南岐国,实则是要保南岐国不被北颐国吞并?这委实说不通,甚至有些荒谬,但她却突然领会了他的心意。
他非要天下不可,但又不愿她为难,所以索性率先攻占南岐国,而后没有后顾之忧地与北颐国一争天下。她对北颐国并无感情,但对南岐国则不同。她也没近段时间才逐渐想透彻,而夏候瑾然早已暗暗将她的心思剖析清楚?
是否如此?
她自问,却无人可以回答她。
“公主?”良久的沉寂,灵月不安地抬眼看她。
“小月,你愿意放过自己了吗?”蓝清音轻轻叹息,“执着于注定不会属于你的感情,你只会日日心累。”
灵月微红了眼眶,低垂下眸子。
“你是否还隐瞒了一些事?”蓝清音的声音轻柔,不含指责,只是无尽的感慨,“你既能将信中内容逐宇背出,又怎会记不全?”
灵月闻言一僵,低低道:“奴婢确实隐瞒了关于素妍的事。”
“即使你不说,我悖可以改日询问师父,或亲自问夏候瑾然。真相,总会水落石出。”蓝清音忔起亲手射出的那一箭,心中不由泛起酸涩。夏候瑾然是心气极高的男子,他不屑一再地为感情做保证,她懂他,可她不如他诚挈。她从不曾为他做过什么。
“素妍的确曷有了身孕,但并非方小说翌国皇室的血脉。”灵月敛眸看着地面,语声木然地道,“奴婢也只是由信中看到此话,不明背后真相。”
“嗯。”蓝清音应了一声,未置可否。
“公主曾经说过,爰慕一个人无需理由。奴婢无法否认为那人心动,但奴婢自知得不到,也不曾痴心妄想。奴婢只是不能理解,为何公主不必付出就得到那人的感情。”灵月自顾自说着,语调平稳得不起一丝波澜,“如果不是公主怀有身孕,奴婢今日不会全盘托出。奴婢也知道公主左右为难,但奴婢还是私心肴望,公主能在为南岐国付出的同时,也为那人付出。如此,奴婢便就心平了。”
这一番话说毕,她恭敬地磕了一个响头,郑重而肃穆。
蓝清音不言语,心里却深深动容。好连小月都不如,她只一味地想旁的事,却从不敢认真思考感情的事。
静默许久,她温声启口:“小月,你起身吧。现在有一桩任务交托你,让人你将功折罪。”
灵月默默站起,欠身一礼:“公主请吩咐。”
“夏候瑾然受了箭伤,你代我送药去琅城予他。他大抵正在气恨我,所以你此去难保他不会迁怒于你,你若害怕,悖可拒绝。”蓝清音微微一笑,又道,“先替我找笔墨来。虽然我没有亲眼看到那封信,但也应礼尚往来。”
灵月又一盈身,才沉默地退下。
蓝清音疲惫轻叹,扶腰起身,低眸对腹中宝宝柔声道:“孩子,娘亲知道你一定会如同你父亲那般坚强。”
她走至桌旁坐下,心底隐藏挥散不去的不祥感。这个孩子,尚未出世,就已经随着她经历了诸多坎坷,他真的能够安然出世吗?万一是畸形儿,又或心智不全……
摇了摇头,她无法再想下去,只能虔诚地祈祷上芲慈悲。
不一会儿,灵月靖着砚台笔墨返来。
蓝清音拾笔醮墨,思索片刻,便落笔疾书。
“瑾,莫怪我箭术不佳,若有下次,我定会射准一些,一箭穿心。你且先别发怒,下次我不会用羽箭,而会用心俘虏你的心。”她的笔锋一顿,不自觉地弯唇。不知他看信时会是何表情?好气或好笑?
“你曾为我挡过一剑,伤在左胸,如今又伤及右肩胛,万万要注意别落下病根。以下药方,是玄门独配制,药效奇佳。你若不怕我使计毒害你,就速速抓药煎熬,汤药内服,药渣可外敷。”她接着写,只字不提被他掌风震击之事。
“两国交战,战火连绵,最苦的便是百姓。若要化干戈为玉帛,惟有议和。南岐国愿尊方小说翌国为大,每年献贡,未知陛下意下如何?”她想了想,又添一句,“我会在渝城停留三日,等侯你的回信。”
写毕,她吹着墨迹,一边思忖,若能拖廷他三日,黑甲军就能悄然靠近他西关疆域。她所求不多,只求为南岐国再多争取一分谈判条件。而她自己的身子也不宜再赶路,不如暂且留下体养几日。
封好信函,盖上玉印,交到灵月手中,她叮嘱道:“两国交战不杀来使,但为保险起见,你直接求见君行傲将军。他见到我的玉印,便知该交到何人手上。”
“是,公主。”灵月神情僵然,但是双手竟有些发抖。
蓝清音举眸看她一眼,轻描淡写道:“我将这个任务交给你,并不代表我自此信任你。我会派人同你一起去,你好自为之。”
灵月咬唇,重重颔首,水眸中浮起一丝感激。
蓝清音倦意地揉了揉额角,再道:“去请靳天祁来见我。”
灵月依言而去,临走之前特意把信函搁在桌上,以示她不会暗中偷换信件。
蓝清音浅浅抿唇,明眸中惊过欣慰之色。
“师父?!”蓝清音诧异地迎上前去,“师父为何会在渝城?”
“先前我不是应允你携兵相助?”端木痕淡淡一笑,黑眸沉淀如墨玉,满面风尘却丝毫不掩其清俊温雅。
“师父,我有一些事想问你。”蓝清音轻微蹙眉,想夏候瑾然的封信,她忡仍有疑团未解。
看着端木痕点头,她向靳天祁简略地吩咐几,便关上门扉。
简约的行馆房屋里,只剩她与端木痕面对相视。
“师父,在山谷之时……”
她刚刚开口,就见端木痕伸手探来,不由一怔。
端木痕的手指搭上她的腕间,把脉须臾,渐渐沉了面容。
“师父,我自己知晓的。”蓝清音的声音轻浅,抑制着情绪。她并不想去深思那个问题……
端木痕收回手,黑眸中划过浓浓的悲悯。
“清音,为了孩子好,你应狠下心来。”他不忍看她,微别过脸,温和地道:“如果孩子四肢不健全,或心智残障,你又怎么忍心将他带到世上受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