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邦建国,王道之始
封邦建国,王道之始
“呼呼呼!”
沉沉鼾声在暮霭夜光中渐次响起,齐整的栅栏,错列的鹿角,高高立起的岗哨,营外堆堆熄灭的火光,火星在其间跳跃。
“哗哗哗!”
大河之奔腾永不停息,那晶莹之雪未曾落下,那极寒之风未曾吹过,大河依旧川流,那天堑依旧难渡。
一河两隔,自苍莽的炎黄始,至尊贵的禹王定天下之水,乃至于二地千年争,俱是由此圣河而来。
簇着那零星辉光,营地正中,有一面凤凰圣旗,精美绝伦,其上以金银之丝织就,凤凰之姿,有千般辉光,有万片凤羽。
洛枢手中持着罗盘,抬头望着天上仅剩的些许星光。
“星光殷殷,天道衍衍。”
罗盘之上,有些微赤光一闪,一道阴冷凶厉的气息出现了一个刹那,洛枢持着罗盘的手指都有些僵硬。
他鬓角眉心顿时有冷汗涔涔,数滴汗珠缓缓流下,寒风略过,更显清寒。
但洛枢顾不得这些,他紧紧地盯着已经毫无反应的罗盘,如同过去许多年所见到的那样。
纹路繁杂,仿佛隐藏着天地之间的一切的奥秘一般,罗盘正中插着一块赤美无暇的玉石。
素王曾经用这枚罗盘为大周占卜国运,万千的诸侯卿士曾对它顶礼膜拜。
凶兆!
而且是大凶之兆!
但讲述了什么信息?
这预示了什么样的未来呢?
又是一阵凉风携意袭来,洛枢缓缓将罗盘收进怀中,感慨道:“只有天知道。”
正当秋冬之际,草木末路,青山褪色,片片枯黄衰微,却有大日骄阳,寒风之中尚有一丝温度。
那潺潺的赤血因此而流,那倒下的尸身未曾僵硬,乃至于不时有痉挛之动。
这长安之外,大道两侧,角落狐兔层出之所,皆有白骨成观,风雨之下,渐渐腐朽,莫说常人,便是那有所修行的道士和尚,那所谓道骨佛身,金刚不朽,尸身不腐,亦不过是虚言而已。
漫作陈尸,上有剑痕,甲上有洞,洞中有一箭,箭下有心,有肺腑,洞穿而过,血肉撕裂,五脏俱碎,于是人不得活。
西凉铁骑。
在这由西而来的寒风之中,归于黄泉,持刃者死于刃下,不可作哀,不可作怨。
长安,关中之中。
自长安诸门往四方,俱有直道,自前秦始皇开始修筑,三百年通行大军过境,时至今日。
道上有风,有军士,有甲骑奔腾。
郭汜狼狈不堪的战败逃窜。
“可恨!”
“可恨!”
李傕拉着朝廷百官亲自追赶郭汜,数之不尽的甲骑从他两侧川流而出,让所有人见到他的无敌身姿和雄壮军容。
我李傕在长安,便是凭借着这天下无双的西凉铁骑。
郭汜疲累不堪,心中的火焰燃烧着,没有一刻平静,这一幕幕让他回想起了曾经从洛阳逃出的岁月。
他忍不住大吼道:“李傕,你真的要赶尽杀绝吗?
杀了我,难道你以为,这关中就会是你的囊中之物吗?
天下诸侯,虎视关中者,不可胜数也!”
李傕同样冷笑着大声道:“郭汜,速速投降,我饶伱一命!
关中虽大,但你插翅难逃,并无你求生之道啊。”
投降?
不可能!
郭汜绝不相信李傕会放过自己,先前他都想要出卖自己换取荣华富贵,更不要说现在,听信了他的话,不过是死路一条罢了。
一时之间,郭汜只觉自己走进了死路之中。
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每一个选择都通往着命运的尽头,万灵归宿——死亡!
但那不是郭汜想要的啊!
他悍然起兵反抗李傕就是为了永远逍遥自在的活下去,而不是如今这般憋屈的死去。
他徒劳的奔逃着,不知道往哪里去,不知道哪里是生地所在,他只是不断地向前,那里是正前方。
据说人走到路的尽头,就会有新的路出现。
转机出现了!
马腾韩遂尽起凉州精锐誓师讨伐李傕郭汜的消息终于传进了关中之中。
那些凉州的骑士,马蹄轻扬之间,阵阵烟尘盛起,悠扬的河西民歌响彻在关中的大地之上。
他们的装束略显简陋,一眼望去,颇似昔日追随董卓进入洛阳的那些西凉士卒。
本就是一地之人,本就是一地之卒,又有何不同呢?
在凉州大军中,有面容高深,颇类汉人又有不同之人,正是盘踞在西北的羌人,被马腾征召而来。
这些羌人身上画着各种浓墨重彩的图画,他们的图腾同样带着沧桑古老的意味,乃至于带着些许血腥的味道。
那些穿着上古服饰的人,手中提着斧钺,就像是一幅幅画一般。
“商人抽走吾族的魂呦,祭祀商族的上帝耶,凤凰响彻在岐山呦,追随武王伐殷商喽,周族的天子封四方呐。”
“素王的神灵在天上耶,周族的天子在何方?”
“汉皇继位夏天子,羌人为何流苦寒耶?”
这些古老的民歌,只有马腾这种少数人能够听懂,大部分的凉州人都不太懂。
但其中的调子却与凉州所流传的民歌极其类似,带着那片辽阔大地所特有的悲怆和感情。
在数万大军已经逼进老巢的当下,李傕郭汜才后知后觉的知晓消息,二人的情报之闭塞可想而知。
“马腾韩遂?他们怎么会突然背叛呢?”
李傕简直如堕冰窖,他难以置信的喃喃着:“都是逆贼,都是逆贼,为什么都要背叛我?
荣华富贵,该给的我都给了,他们还要什么?
难不成是效忠这个可笑的皇帝吗?”
李傕绝不相信。
在他看来,这天下的诸侯,都和他一样,根本没有忠臣,否则早就前来救刘协了,而不是任由他在长安受辱。
马腾韩遂的背叛让李傕百思不得其解,他给了二人割据凉州的名分,双方之间互不干扰,荣华富贵一个不缺,没有利益冲突,为什么还要造反?
“总要求些东西吧!”
李傕在这里苦思冥想,郭汜却猛然间意识到这是自己的机会!
活命的机会!
在这种生死存亡的时刻,他当即派人向李傕劝说道:“李傕。
马腾韩遂以刘协的名义起兵,指斥我们二人乃是祸国的奸佞。
这是要将我们二人赶尽杀绝啊。
你难道有把握能一人敌马韩二人吗?
那凉州大兵有多强,难道你不清楚吗?
那羌人骑兵有多强,难道你不明白吗?
若是你与我两败俱伤,不过是便宜了外人而已啊!
若是你愿意放下和我的恩怨,我们二人联合,定能大败马腾韩遂。
我曾经听说,上古有贤人说:‘兄弟阋于墙,而外御其侮’。
你我毕竟是兄弟,便是斗到你死我活,难道真的要将性命拱手让于那些外人吗?”
李傕望着郭汜送来的信,长叹一声,经过和郭汜的火并,西凉铁骑损伤不小。
这个时候马腾韩遂来攻,稍有不慎,就是倾覆之险!
他虽然不智,但这些顶级的将帅都有生死之间的直觉,他明白自己必须要和郭汜联合,才能战胜马腾韩遂。
至于刚刚还生死相向,现在又联合在一起,对边郡武人来说,这不算是什么,万事只以利益为先,这就是生存之道!
李傕回信答应了郭汜的联合。
二人相隔三百步的距离。
脸上各怀戒备,相隔如此远,就连神射手都不能射中的距离,还各有甲士持盾护卫。
二人各自筑造起小台,燃起檀香,向苍天祈祷。
“李傕郭汜,起于西凉,俱为大汉忠良,奈何天下奸佞指斥为贼,乃至于兴兵讨伐。
我二人本不欲妄动刀兵,然思皇统在侧,不得不振作锋刃。
我二人品行相投,俱有馨兰之德,虽无血亲,愿结为异姓兄弟,共克时艰。
苍天在上,后土在下,大汉光辉万万年。”
言罢,二人皆割下牛血拭嘴,以示盟誓!
忽的一阵狂风卷过,二人面前的檀香皆折断落在地上,那微微燃起的火星,早已在土中熄灭了。
李傕郭汜见状脸色一变,颇有些不自然,一种暗沉的思绪落在了二人心头。
那风雨欲来时,漫天狂风,乌云压城,人连呼吸都只觉压抑至极。
那敌军围城时,玄甲深沉,万千军士列阵,就连风中都带着铁锈的味道。
檀香落地,一种莫名而来的大恐惧落在万众之前。
这相隔三百步的义结金兰,这相隔三百步的歃血而盟。
莫非是苍天亦认为其可笑至极吗?
莫非是后土也为之蒙羞吗?
正如洛枢所说的那句话——
未来会怎样?
只有天知道!
马腾韩遂二人带着凉州大军进攻关中,并未想过能彻底瞒住李傕郭汜。
一城之地,奇计可袭之!
一国之地,岂是儿戏呢?
李傕郭汜虽非国主,但并无任何区别,大政独揽于手,麾下诸事俱出于二人。
皇帝,不过印章!
公卿,不过猪狗!
历时两个多月的艰辛,马腾韩遂自姑臧起兵,整整两千里跋山涉水而来,终于见到了李傕郭汜。
马腾望着李傕郭汜麾下的西凉铁骑各有损伤,忍不住哈哈大笑问道:“李傕郭汜,你二人可曾想过我兄弟二人率兵来此吗?”
李傕拔剑怒道:“马腾!我待你不薄,你为何要背叛于我?”
“背叛?”
韩遂冷声笑道:“李傕啊李傕,死到临头还不知道自己犯下了什么错。
董卓奸贼!
携凉州儿郎出征洛阳,归家者不足十一,使凉州背负何等骂名?
尔难道不知吗?
你李傕,并郭汜,入主长安,做尽悖逆之事,离弃之事,不仁之事,不义之事,使天下之人,愤然而怒,这等罪责,亦归于凉州武人。
我韩遂与寿成兄,人坐凉州,而名声自晦,这难道不是天下之冤吗?
今日举凉州诸人在此,便使天下之人而知。
凉州有董卓,有李傕郭汜这等奸贼,亦有韩遂和寿成兄这等豪杰之士!”
韩遂一番正气凛然的话道罢,不顾李傕郭汜难看的脸色,马腾犹大笑接道:“李傕郭汜,我本公侯之后。
我虽不曾受过皇帝恩惠,但亦知君臣之道,臣当敬君。
尔等欺辱皇帝,乃至于掌掴君上,这等悖逆之举,我不曾见也,与尔等并列凉州,这难道不是青天之下,第一大过吗?
不杀尔等,不能正凉州之风!
不杀尔等,不能正我兄弟二人之意!
不杀尔等,大汉先帝就不能安寝!
不杀尔等,诸子圣殿历代先贤皆要泣泪!
尔等说,你二人可还有幸理吗?”
蔑视!
鄙视!
那高高在上的语气,那俯视的态度,让李傕郭汜都感到了深深地愤怒。
郭汜拔剑出鞘愤然道:“什么狗屁公侯之后,不过是樵夫出身攀附罢了。
读过些许书,识得些许字,竟自以为士人。
士人又如何?
我在洛阳时,杀所谓公卿袁氏如屠狗。
我在长安时,杀所谓累世簪缨,关中豪族如割草。
纵然是洛氏……”
李傕猛然重重咳嗽两声,但韩遂却听到了,眼中一亮朗声道:“果然是你这二逆贼所做!
你们的死期不远了!”
韩遂话中带着森森阴寒和快意,马腾与韩遂并肩而立,眼中满是振奋之色。
当在姑臧起兵那一刻!
“上天将气运降下,山川是我的利剑,大河是我的甲胄,那凉州的儿郎是利剑上的锋刃,那天下汹涌而来的士人让我无坚不摧。
天下都在祝贺着我!”
正如法正为他二人所分析的那般,洛氏在河东屯驻,不是摆设,定然要让做事者付出血的代价。
马腾和韩遂都可以离开这里,但洛氏不会离开。
马腾和韩遂没有和李傕郭汜血战的理由,但洛氏有。
“我们将和敢战士并肩,这岂非上天所赐予二位君侯的土地疆域吗?”
这真是图谋关中的大好时机啊!
关中有祸,帝卿俱辱,腾、遂并起,约为兄弟,将军十万,跨两千里而东,见于京畿,并做微言,内含大义,语侮傕、汜,彰显凉州。
腾、遂、傕、汜,俱起于西凉,其言、其行俱武人哉,何以腾、遂为诸侯,而自卓而至傕、汜俱为贼矣?
盖腾、遂奉纲常,而卓及诸将绝伦理也,!——《后汉书·董卓西凉列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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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