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觉越发不对。”
汤昭盯着台上的朱杨。
这被模湖的薄膜围住的灵境之中,朱杨还在授课。
他的声音如流水,不咸不澹的,缺乏起伏和节奏。讲授的课程又很艰深,大段大段的知识如茶壶倒水一般,汩汩的往外倒,学生如果是一个好茶壶,自然越倒越满,倘若稍微漏了一点儿,不免滴水不存,只能发出“我是谁?我在哪儿?”之类的灵魂质问。
在座的都算是求知若渴的学生,单纯看热闹的,早在之前那一拨中就分流走了。剩下的大多或沉迷或吃力的跟着他的思路走,倒也专心致志。
汤昭本来也应该是这些好学生中的一个,无论是悟性还是专注,他都不缺少。一开始他真的被这些高深的知识吸引住,听了一阵,但紧接着他便把心神抽离出来。m.y逼quge
比起其他学生,他知道的事情更多,担心的事情也太多了。
比如外面的情形,别人不知道,他笃定是要乱的。
昨天,危色向他报讯,提到了李琼生留下的“昆玉”之牌。汤昭很容易就想到,恐怕李琼生要指的是昆玉二字。这个昆玉指的当然不是昆玉下院,恐怕指的是昆玉剑派。
那么昆玉剑派中有什么人呢?
汤昭一下子想到了高坐主席台的张寿松。
昆玉剑派旧为昆岗老牌地头蛇,传承几百年,乃是符会多年的合作伙伴,门下弟子多有追随符剑师奔走的,从未出错,门中长老怎么会和反贼勾结呢?要真有嫌疑,龙渊也不会大喇喇得邀请他与北辰殿主并肩而坐了。
莫非是个冒牌货?
再结合李琼生无辜被杀,汤昭猜测他可能是认得昆玉长老是冒牌货,才被灭口。
至于杀了之后为什么要嫁祸给他,汤昭就实在想不出来了。总不能是他在符会上风头出的太大,惹人嫉妒吧?
不管张寿松是不是有问题,以防万一总是不错的,汤昭带着危色。找到了王飞。
王飞早就调集了人马埋伏在剑州周边,没有头绪就严防死守。此时得到了汤昭的信息,他自然大喜过望,非常重视,一面派人调查,以确认真相,另一面先按照张寿松有问题来部署,比如用麾下一位高手代替王飞引蛇出洞。至于王飞,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所以今天干脆就没进会场。
这时危色又自告奋勇,以高超的化妆技术将梅将军化作世子模样,又让他坐在台上掩饰身形,更少说话不露破绽,果然引得张寿松出手。
此时汤昭也没什么任务了,说到底,除了被朱杨暗杀、被莫名嫁祸,他并非双方角斗的中心人物。他的实力也不足以独当一面。而朱杨固然心怀鬼胎,但大概不是幕后黑手一伙儿的,甚至暗杀汤昭都未必是主要目的,还藏有隐情。
汤昭其实可以不来。但他一来还是想听听祭酒关于魂魄的知识,作为一个符剑师,朱杨确然给他推开了一扇新的大门。趁着朱杨还有意在如此场合下宣扬自己的理论,若不听恐怕就没有机会了。
二来,他心里还有些疑虑。
这个情报是危色带来的,乃是一系列偶然碰出来的巧合,能得到可以说侥幸,应该是可信的。但危色这个人可信么?
危色和他没什么交情,一上来就是推心置腹,全心投靠的架势,称得上谦卑至极了。然而他年纪不小,经验丰富,多半是阎王店的杀手,焉能只是神交就托付腹心?
汤昭说他像王飞,不是说他长得像,而是说他们都满口挂的是和自己没关系的词。
王飞说自己“普通”,危色说自己“粗人”。
呵呵。
王飞身为金枝玉叶,年纪又轻,未经世事,这样的掩饰可以说幼稚,危色这等来历不明的老江湖这么说可就刻意了。
汤昭暗中观察,可从没放下过戒心。
他放心不下情势便来了会场,却劝其他人别来。只是江神逸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而且又对祭酒的理论很执着,自然不会不来。乌孙童和车莎却是有自知之明,直接就熘了,因为出不了岛,便藏在客舍外的夹缝里,只求自保。而云西雁——云西雁拉着队伍进了剑州中央的山里去找剑,根本联系不上。说不定那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至于其他人,汤昭都没有惊动。像吴云飞之类虽然也算有了交情,但并不知根知底,焉知对方不是卧底?反正出了事,这些大势力弟子各有手段,说不定汤昭也不如。
只是他还没等幕后黑手发动,先一步被朱杨拉进了灵境之中。
刚进来时,他还没在意——关于精神方面的门道,他不算甚懂,但从来没怕过。因为他有底牌。
他有眼镜。
戴上眼镜,自然隔绝一切精神方面的干扰,他有想退出就退出的自信。别看他现在在灵境里,但他依然可以戴上眼镜。眼镜是突破各种维度的,他之前在游梦枕的梦里都能戴上眼镜,何况在这个临时拉起来的粗糙灵境里?
只是,听到诸葛玉丹说这倒影之境也与灵官体系相干,他心中的不安就沸腾了起来。
这朱杨和灵官牵扯的地方太多了!
而灵官是前朝主要的体系,如今都式微了,只在龟寇中大量保有。朱杨看年纪绝对生在当朝,凭什么这么熟悉?
他之前判断祭酒和幕后黑手是两伙人难道错了吗?
如果自己判断错误,祭酒把这些年轻人带入这个倒影之境是为了杀死或控制绑架,他倒是可以退出,其他人怎么办?
师兄怎么办?
汤昭目光移到江神逸侧脸上,能看到一个老妇的模样。即使是老妇人,也依稀能看出脸上的表情十分费解。
要提醒他……
汤昭正在思索,就听有人道:“汤兄也有疑虑吗?”
汤昭一怔,就要回头,但紧接着恍然,只见自己的精神体灵相的外坠了一块白玉。
灵相是没有明确的衣衫的——反正是一团光,也无所谓了。但身上竟然带着一块玉,汤昭略一沉吟,想起来了,这是诸葛玉丹约定结盟时分发的玄素玉,只是外面看是黑白的各一半,现在在倒影之境只剩下白的那半块。
诸葛玉丹的声音是从中传出,直接传入精神中的。
“我觉得此地危险,不宜久留。”他无需说话,只要把精神力送入白玉,就可以通信。
诸葛玉丹道:“我也觉得这种身不由己的状态不妥。不管是否危险,自己的身体和精神还是由自己才对。”
汤昭点头,诸葛玉丹继续道:“他如今还在讲课,若有危险,恐怕在下课的瞬间。我等不能等到那时。我外面留有示警之器,若临危险,自然会动我心神。那时我就大声提醒,大家一起出去。”
听到外面暂时没有危险,汤昭稍微放松,又道,“难道你有快速出境的方法?”
“我的玄素玉在全质层存在,它在每个层次都有倒影,跟脚就在现实。那黑色半块玄玉留在本体上,就像拴住风筝的一根线,无论飞得多高,只要催动黑玉往下一拉,就能坠落回现实世界。”
汤昭恍然,这个玄素玉竟能起锚点的作用,不愧是玄素斋,哪怕不曾掺和进事件里,却有十足的后手准备。
诸葛玉丹道:“然而并非每人都有玄素玉。我们先顾自己,一起进退,到时出去再拉其他人一把。”
汤昭同意,和诸葛玉丹约定细节,突然心中一凛:
当时分玄素玉时,师兄有拿到么?
与此同时,一座高山从天而降,压向满区天之骄子!
而同时,一道剑光穿过云台,直取坐镇的北辰!
此为双杀!
北辰只有一人,他能抵御身前偷袭,就不能阻挡落下的山峰,如果他选择阻止山峰,就不能抵御迎面一剑。若他都想阻拦,左支右拙之间,恐怕一面都拦不住。
就在这时,北辰伸手一指,指尖向上,指向正北苍穹!
那是北辰紫微的方向!
此时正是白天,响晴白日,群星暗澹。除了一轮骄阳没有任何星辰可见,但他伸手指间,正北方突然有一颗星奇亮,一闪而熄!
一闪之间,天地发生了奇怪的反应。彷佛有一只大手,在空间中握了一握,引起了一些扭曲和翻转。
从天而降的山峰突然姿态倾斜,自下而上飞了上去,飞向正北天空,彷佛那里才是重力压制的方向。而那道剑光同样受到吸引,也陡然转向,向北而去!
就见正在对峙的梅将军和张寿松也感觉到了异常,手中的剑彷佛受到召唤一样飞出,那棵雪崩压不垮的松树也险些拔地而起,唯独他们赶紧催动力量,都压制下去了而已。
在另一边一块石头后面,一阵扭曲中,一个黑衣老者踉跄而出。
这老者也是须发皆白,脸色红润,和张寿松颇有些神似,只是身材更高大粗壮,彷佛一座山岳。
北辰终于长身而起,澹澹道:“桥南山,等候多时了。寿比南山不老松——张寿松都到了,南山还会远吗?”
“还是你自大到以为在旧渊就用过从天而降这一招,险些刺杀成功雪山王世子,如今我们还会不防备你吗?”
三月,初春。
看内容下载爱阅小说app,内容已在爱阅小说app,网站已经不更新内容。南凰洲东部,一隅。
阴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着沉重的压抑,仿佛有人将墨水泼洒在了宣纸上,墨浸了苍穹,晕染出云层。
云层叠嶂,彼此交融,弥散出一道道绯红色的闪电,伴随着隆隆的雷声。
好似神灵低吼,在人间回荡。
大地朦胧,有一座废墟的城池,在昏红的血雨里沉默,毫无生气。
城内断壁残垣,万物枯败,随处可见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体、碎肉,仿佛破碎的秋叶,无声凋零。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头,如今一片萧瑟。
曾经人来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无喧闹。
只剩下与碎肉、尘土、纸张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触目惊心。
不远,一辆残缺的马车,深陷在泥泞中,满是哀落,唯有车辕上一个被遗弃的兔子玩偶,挂在上面,随风飘摇。
白色的绒毛早已浸成了湿红,充满了阴森诡异。
浑浊的双瞳,似乎残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着前方斑驳的石块。
那里,趴着一道身影。
这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衣着残破,满是污垢,腰部绑着一个破损的皮袋。
少年眯着眼睛,一动不动,刺骨的寒从四方透过他破旧的外衣,袭遍全身,渐渐带走他的体温。
网站即将关闭,下载爱阅app免费看最新内容可即便雨水落在脸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鹰隼般冷冷的盯着远处。
顺着他目光望去,距离他七八丈远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秃鹫,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时而机警的观察四周。
似乎在这危险的废墟中,半点风吹草动,它就会瞬间腾空。
良久之后,机会到来,贪婪的秃鹫终于将它的头,完全没入野狗的腹腔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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